院裡那些簇擁在一起說長道短的女侍們不會知道,無需為每一頓飯從哪兒來發愁的當下,已經是她此生遇到過的最好境地了。
至于做宮裡的主子娘娘,她從未想過,小乞兒不肯喚她上前伺候,那也無妨,畢竟……
伺候人,哪有娛己容易。
這麼想着,姜明月意外的發現,抱在懷裡的那捧梅枝,花香愈發馥郁了。
聽夠牆角,她邁開腳步出枯樹,徑直走向那群簇擁在一起的女侍。
甫一看見她,前一刻還喧嚷不停的院落立時變寂靜,将一隻腳踩在石凳上的長相驚的一踉跄,差點摔倒在地。
因不知她究竟何時回來,又到底聽見了多少,迎面而來是否會發作,女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短一息,面上千變萬化。
姜明月将那些人臉上的觑色和懼色盡收眼底,再聯想到他們方才評頭論足侃侃而談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
事實上,她也的确牽動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隻是這種情況下流露出來的意味不明笑意,更教院中衆人駭然失色。
然而,噙笑揚颌徑直走向女侍的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單純路過衆人腳下那塊地方,往獨屬于自個兒的配房去。
與一衆女侍擦肩而過,在此起彼伏的松氣聲中合上自個兒那間配房的門,姜明月以為今日門外院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到此為止了。
但,她萬萬沒想到,那名叫做千香的女侍會在暮色四合時偷偷敲響她緊閉的房門。
門開,隔着一道九寸高的小檻四目相對,姜明月從身後漫出門外的火光中清清楚楚看見了面前人眼中的愧色。
“我……我……”似不敢多瞧門内人那雙眸子,千香支支吾吾半天後慢慢耷拉下腦袋,盯着腳跟前那道九寸小檻,“我是……是來同姑娘道歉的,今兒個下午……今兒個下午我們冒犯了姑娘,請姑娘大人大量……”
“道歉……”咀嚼了一遍這兩個字,姜明月出聲不帶絲毫情緒的問,“你來是替你一個人道歉的,還是替你們所有人?”
沒料到她第一句問的是這個,千香愣了一下,片刻後忙收神答,“回姑娘,我……我來是替我自己道歉……”
女侍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北風呼嘯而來,正站在房門口的她被這陣北風裹挾的寒意激的一顫,連帶着話弦兒也斷了。
姜明月擡手,将面前女侍被風拂亂的鬓發溫柔捋至對方耳後,随後開口問了一個很不相關的問題。
她問的是,“前些時候,也是在這道門外,你拽走那名叫做長相的宮人後,跟她說了什麼?”
“唔?”一時沒聽明白姜明月話裡的意思,千香下意識擡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趕緊複将頭低下,老老實實說:“我……我隻是怕長相冒犯貴人,遂告訴……告訴她,新來的筆墨侍奉是老姜少卿和朝歌公主的女兒……”
聞言,姜明月很長時間裡都沒有說一句話。
頭頂遲遲沒傳來人聲,千香猶豫了又猶豫,最終還是壯着膽子将慣愛低垂的頭擡了起來,然就在她擡頭那一瞬,一直沒有說話的人突然伸手用虎口卡住了她下颌。
外力鉗制下,她的頭再也垂不下去,隻能被迫與鉗制住她的人繼續四目相對。
視線與視線交織中,她聽見鉗制住她的人一字一句同她确認,“那日你的原話,當真是老姜少卿和朝歌公主?”
千香實在摸不準新來的筆墨侍奉想要同自己證實什麼,隻是被她突然淩厲的氣勢吓的一句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唯能反反複複應一個“是”字。
得到确認,姜明月倏忽松手。
禁锢解除,千香不自覺擡腳後退,而她擡腳後退的當口,忽聽見仍端端立于九寸小檻裡的人慢條斯理的說了句——
“你的道歉,我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