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握住年輕帝王的臂膀,向上托舉的勁兒還沒使出來,整個人便被年輕帝王突然用力回拉的臂膀帶進了懷中。
十五歲的兒郎,胸膛已日漸寬厚,跌進去,他長長的手環住她消瘦的肩,如水波般綿延不絕的袖袍将她整個人裹的嚴絲合縫。
“姐姐,”帝王下颌抵着懷中人發頂,聲兒似小貓春吟樣一遍又一遍喚,“姐姐,姐姐……”
迥然不同的兩幅身子貼在一起,一幅滾燙,一副冰涼,滾燙的溫度順着衣料子漫上冰涼處的同時,殷紅的液體也一并染了上去。
帝王的呼喚聲在頭頂,帝王的心跳聲在耳畔,被有力的臂膀圈入其中,輕嗅着萦繞于鼻尖的龍涎香味兒,姜明月頭回對昔年在邊疆一同讨生活的小乞兒有了異樣的感知。
從前,她當他是食不飽腹的花子,是軟弱怯懦到連半個饅頭也讨不到的弟弟,是人生半道兒上遇見一起走了程子的同命人,但現在,穿着寸錦寸金繡成的龍章禮服,坐在凝眸觀天下的高位上的他,有了她印象之外的羽翼和護她的能力,或許……
或許還有幾分她從未在昔年小花子弟弟身上感知到的、屬于成熟兒郎的男性氣概。
“姐姐……”
他複叫她一遍,聲兒切切的,仿佛她不答應,他就會一直這樣叫下去。
姜明月掌心抵着他胸口輕輕推了推,推不開,她卸下全部力道甕聲甕氣應了一個“嗯”字。
得到回應,年輕帝王雙臂收的愈緊,與此同時,他抵在懷中人發頂的颌緩緩下移,直移到額角,薄薄雙唇有意無意觸及懷中人那道被端硯砸出的傷痕。
傷結了痂,而痂已經掉落,隻留下點不細看便察覺不出的淺淺印記,但明明不顯,明明不曾仔仔細細察看,他的唇卻一下一下、準确無誤的描摹出了那道傷痕的長度。
逾矩的接觸,令姜明月柔軟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僵住,她想避開,但脖頸兒梗在對方胸口處,任憑她意識如何努力,也催動不了僵硬的身體。
便是在這樣一種似吻又不似再吻的境況下,姜明月聽見方救她于危難的少帝用類似于桀骜孩童讨要糖霜般的語氣,霸道又可憐的央,“姐姐,既入了宮,無論遇着天大的事,也不要再出宮了好不好,三年前,姐姐為了那個人不被發現,将我指進了這紅牆碧瓦,可姐姐知不知道,這紅牆碧瓦群狼環伺,我一個人周旋其中,心焦力悴,姐姐是累我的劊子手,所以姐姐合該陪着我……長長久久的陪着我在這寂寞深宮中蹉跎。”
面對孩子,哪怕是桀骜霸道的孩子,也總是難生苛責,更多的是寬容與包含,姜明月噙着一抹苦笑,半是酸澀半是無奈,“可我總是要出宮去嫁人的,小乞兒,過了下一道坎兒,我就十六歲了,能在這深宮之中陪你的時間,沒有多少年。”
聞及嫁人,年輕帝王不安分的唇猛地一滞,須臾,他索性将與懷中人額角本就沒什麼距離可言的唇向下壓實,緊緊的、毫無縫隙的貼在那道疤痕上,含混不清的說:“姐姐要嫁人,不如就嫁給我罷!”
嫁給……他麼?
姜明月仔仔細細思量了一下,小乞兒是天下共主,亦是她昔日的故人,他知她的來路,也是她往後去路上唯一的依仗,梗泛萍漂慣了的她嫁給這樣一個人,從此在一處安定下來,好像不失為一個很不錯的選擇,可……
如她這種身份的人,真的能順順利利的嫁給他嗎?
個中艱難她并沒有明明白白的說出口,其實,也不必說出口。
建興末年,僅用二十七日便坐上皇位的小乞兒說出“嫁給我罷”這四個字的時候,未必不曉得有多不易,求娶的人沒把千難萬險擺到台面上來,她又何必掃了興緻。
久等不到一個答案的少帝松開環住懷中人的臂膀,上身後傾,拉開一段稍稍低頭便能看清楚對方面上神情的距離,逐字逐句,忐忑而認真的追問,“嫁給我,姐姐不願意嗎?”
“願意,”從禁锢中解脫,姜明月擡起長長的睫,迎上輝煌燭火中少年人漆黑色的瞳仁,面上端的是無波無瀾的平靜,“如你所說,是我将你指進了這紅牆碧瓦裡,我合該陪着你,小乞兒,我不求妻的尊榮,也不求妾的名份,你替我洗清阿娘身上的污名,護着我這條小命,我别無所長,天寒地凍時替你暖一暖床,可好?”
比無波無瀾的面龐還要冷寂的,是姐姐的聲音,宮燈裡的燭火那樣明亮,卻偏照不清姐姐的真心假意。
不過也無妨,姐姐說替他暖床,就算是假意,也足夠令他開心了,所以他連半分猶豫也不曾有,便脆生生答,“好。”
“好”之一字落地,年輕帝王強撐至極限的身體,也跟着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