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像剛剛那樣回去?”
毛允扶着祁筝站在囊包上,天蠶紗衣被腐蝕得破碎斑駁,手臂膝蓋關節處甚至已能看見白衣之下的肌膚。
盡管形容狼狽,她眼中卻光芒四射。實話實講,她對哪個宗門獲勝不以為意,玉虛門赢不赢也沒放在心上。
但此刻,因為她和祁筝的努力,兩宗獲得積分,百丈之外的弟子群情激奮,喜悅之色難以言表,令她也不甚歡喜。
這樣歡喜着,卻是放松了警惕。
兩人并肩而立,祁筝身上的嫩黃弟子服破損程度遠勝她,對着毛允點點頭,随後便從介子空間中扯出一隻死妖獸。
毛允見她略有些力竭,一把接過掄了出去。
在沼鱗鯉破水而出的同時,她掐着祁筝的腰,足尖點樹而起,輕盈躍在了妖獸頭頂。
雖然與來時過程一樣,祁筝卻總覺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
小腿一涼,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
“祁筝!!”她看見毛允慌張失色的臉。
這時,祁筝忽然想明白了。
沼鱗鯉動作太迅疾了,在劍陣铮鳴如此劇烈的情形下,它的行動卻好似絲毫不受影響。
但,現在想到已然太晚了。
在小腿的拉扯下,她被生生從毛允懷中拽出,急急向下墜落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大叫一聲:“小心!!”
沼鱗鯉仿佛能聽懂人言語,竟當真懷疑地看向她,松口了一刹那!
祁筝就勢往一邊躲去,劍光忽閃,腰間小心自動出鞘,一道淩厲絢爛的藍光劃過——瞬間割掉鯉魚臉上一大片皮肉!
短短一呼一吸之間,沼鱗鯉半邊魚骨露了出來,整張臉猙獰又可怖,碎肉血沫稀稀拉拉地流着。
局勢瞬間逆轉,鯉魚“嗚嗚”慘叫着在半空中扭動身軀,再也顧不上鉗制祁筝!
祁筝擺脫了它的鋸齒,卻無法抗拒地持續往下砸去……
她心裡難得湧上一股茫然之感。
她要死了嗎?
鯉沼的池水腐蝕性極強,落進去,便再無生還可能……
她還未考上研究生,還未赢得秘境試煉,還未解決前些日子遇見的麻煩,還未扒掉曲方邈的馬甲……
若她死了,儲靈囊中的夢貘與火雷獅也難活,甚至咪咪也要深受重創,她和這隻大貓鬧了矛盾,還沒和好,她不想和它分别……
【咪咪!】
匪夷所思地,她用同音傳訊喊了一聲咪咪,之後僅來得及将腰間儲靈囊朝毛允抛去,就緊緊閉上了眼睛。
等了半天,也未等到任何痛感來臨。
至于溺水的窒息感,腐蝕的刺痛感,沼鱗鯉的撕咬感——更是一點沒有!
她先慢慢睜開了一隻眼睛,無事發生,又睜開了另一隻。
眼前是一片冰原雪地。
雪山高聳,冰川遍布,凍結住的水流反射出祁筝灰頭土臉而又懵逼的臉。
腿間被咬破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很快就染紅了腳下的雪地。她一瘸一拐地挪了幾步,左腿疼得使不上勁,便就地坐下了。
這是哪裡?
她驚悚地想,難道這是死後的世界?我已經死了?
【沒有,莫要亂說。】
此時此刻,這道熟悉而冷淡的聲音讓她幾乎要潸然淚下。
她忍痛問道:“曲方邈,這是哪兒?你怎麼在這裡?”猛然倒吸一口氣,“難道是因為我死了,所以你也死了?!”愧疚之情如潮水滔滔湧來,祁筝顫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
【不是,此地是我的芥子空間。】
聲音淡淡道。
祁筝:“……”
“我怎麼會到你的芥子空間中來?”
【你用了同音傳訊。】
祁筝蹙着眉,想不通。
任何人都不能瞬間将他人移入自己的芥子空間内,不論是道侶還是靈寵。
“你究竟是誰,如何做到的?還有,我在你的戒子空間中,你就能聽到我的心裡話?”
曲方邈沉默。
祁筝開始在心中默念:咪咪是個大臭貓,咪咪是隻好貓,咪咪送迷路稚子回家,咪咪偷掌門的桃花凝肌膏。
曲方邈重重歎出口氣:【……可以聽到,等我片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祁筝丢了儲靈囊,為了止血,隻能随便拿雪往小腿上糊了一把,這麼長時間過去,血已經止住了。
雪地看多了會雪盲,她雙臂支在膝頭,垂頭閉着眼。
一道陰影忽然覆上她。
祁筝眼睛睜開一條細縫,擡眸看了眼。
曲方邈默默立在她身前,首席劍眉星目,眉峰淩厲,薄薄的唇緊抿着。
“……”祁筝準備開口,就見他突然蹲下了。
男人眉頭緊皺,盯着她的傷口看了片刻,又擡頭,剛好與她對上視線。
祁筝一怔,睫毛顫了顫,趕緊又偏過頭去,
剛剛他眼中的情緒,是……心疼?
“可以碰你的腿嗎?”曲方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祁筝“呃”了一下,說:“可以。”
首席單膝下蹲,将她那條受傷的左腿伸直,這樣簡單的動作對她而言也疼痛難忍,祁筝按耐下推開他的沖動。
曲方邈輕輕将眼前人的白靴放在自己膝上,拉起了她的裙角。
傷口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白的雪,紅的肉混在一處,分外可怖。
沼鱗鯉那一嘴直接咬斷了她的腿骨,撕扯中又幾乎拽下一塊肉,此時這塊皮肉将連未連地挂祁筝的骨頭上。
曲方邈聽見她努力壓抑的急促呼吸,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有些生氣,又有些難受。
先前他與同門剛從瘴林離開,便感到小腿突如其來的刺痛,料想祁筝應當出了事。
随後便聽到她喚了一聲【咪咪】,語調中的驚慌讓他心跳得飛快,瞬時就用了那招。
然而他的身體還未恢複至巅峰,此術對靈力消耗極大,如今他已是強弓之弩,與凡人無異。
他小心翼翼從腰間抽出霜霜,靈力驅使它劃破了他的掌心,金血瞬間淌下。
祁筝桃花眼倏地睜大,“哎——你做什麼?”
曲方邈直接将汩汩流血的掌心摁在她腿上。
“疼疼疼……”祁筝痛得生理淚水都落下來,渾身抖個不停,忍不住推了曲方邈一下。
首席定定地蹲着,根本無法被她推動。
然而在這劇烈的疼痛中,祁筝卻看見斷裂的腿骨在緩慢閉合,猙獰的碎肉也在慢慢挪動着。
曲方邈輕聲道:“還不夠。”
“什麼?”
太慢了。
曲方邈想。
它提着霜霜,毫不猶豫地直刺心口。
劍鋒刺破布料穿透皮肉傳來一聲悶響,劍尖沒入身軀,鮮血瞬間浸透了雪白的弟子服。
祁筝瞳孔驟縮:“瘋了?!”
她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劇痛逼得一下跌回原地。
曲方邈冷峻面色絲毫不變,仿佛刺的并非自己的心髒,而是一隻作惡多端殺起來毫無心慈手軟的魔獸。
修長的手指蘸着心頭血,首席微微傾身,将血輕輕塗抹在祁筝血肉模糊的傷腿上,血液所過之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祁筝用力推了他的手一把,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