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庭的視線落在宋舒嶼身上，少女窈窕的身姿映在他漆黑如夜的雙眸，豔紅裙裾翩然，猶如燒的通紅的炭芯。

眼前無端浮現出十五年前的場景，年幼的公主穿過刀槍劍戟，用瘦小的身體擋在傷痕累累的少年面前，無畏無懼：“你們不要殺他！”

若非公主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已變成孤魂野鬼。

當年的事，她忘了，可梅山庭永遠不會忘……

這十五年來，他也曾向人打聽過當年幫過他的那個公主的消息，可是僅憑着對她容貌的些許模糊記憶，又沒有别的線索，甚至連她的名字都無從得知，所以一直無法确認她的身份。

直到躍龍台上那次邂逅，梅山庭才知道，宋舒嶼就是當年那個公主……

十五年後的今天，在這金銮大殿上，又是她幫了他，如果沒有宋舒嶼出面作證，梅山庭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宋席玉解釋。

平時能言善辯的江遙此刻竟有些語無倫次：“公主殿下，末将自問一直盡忠職守，不知是何處惹得公主心中不悅……您說話可要憑良心啊，當時您也看到了，末将要抓的人的确是畫中的通緝犯啊！”

意識到宋舒嶼不會改變說辭後，他又扭頭看向宋席玉，焦急地辯解道：“陛下，公主是受梅山庭的影響對末将有些成見，才會偏袒梅山庭的！”

他曾在茶鋪親眼看見谷盈溪進了将軍府，加之皇帝也願意封城，所以他十分肯定能在期限内抓到這個通緝犯，才會用自己的人頭作為擔保，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梅山庭竟然會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谷盈溪救走，并且連公主都向着梅山庭，甚至願意為他說謊。

宋舒嶼：“是嗎？江遙将軍？本公主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

梅山庭并不想将宋舒嶼牽扯進來：“陛下，并非公主對江遙将軍有成見，而是江遙将軍對末将有成見！陛下試想一下，臨川公主在文采比試大會那次才與末将初次見面，之前素昧平生，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她沒有理由偏袒末将！”

宋席玉自然是相信女兒的說辭，當初提議封城時是江遙自己提出用人頭做擔保，可事到如此依舊很難收場，莫非還真讓人砍了江遙的頭不成？抛卻其它不談，江遙也算是一名能征善戰的将軍，多年來也幫東離打過不少勝仗，并且他的黨羽遍布朝野，就連宋席玉都得忌憚他三分。

江遙的頭是斬不得的，可是他這個做皇帝的又如何跟梅山庭交待呢……

當着滿朝文武做出的約定，做皇帝的卻帶頭食言，這不是自打嘴巴子嗎？他的臉該往哪擱？今後又如何為國之表率，叫臣子們信服？

做皇帝難，做個好皇帝就更難。表面上看着風光，實際上很多事情根本是身不由己，要顧忌的東西太多……

梅山庭和江遙同樣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将，為什麼就不能和睦相處呢？一天到晚的糾纏不休、明争暗鬥，一個二個都不叫他省心。

唉，頭疼，真個是頭疼……

……

宋席玉跟丞相裴玄使了個眼色，裴玄便帶頭勸道：“陛下，江遙将軍這次雖然冤枉了梅将軍，可他也是為了陛下着想啊，陛下若真斬了他，豈非令敢直言進谏的诤臣寒心？江遙将軍或許是認錯了人，可畢竟畫像跟真人是兩回事，公主也說那名女子确實跟通緝犯容貌相似，認錯也情有可原。不如且饒過他這次，令他捐出三年的俸祿赈濟百姓，此事就算了結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連丞相大人都開口了，百官中附和的聲音也不少：“丞相大人所言極是啊！”

“于情于理，都該如此啊……”

“懇請陛下，饒過江遙将軍這次吧……”

宋席玉有意順水推舟，了結此事：“朕自然是沒有意見，隻怕委屈了梅将軍啊……”

梅山庭沒有太大的表情，隻是臉上的肌肉略顯得有些僵硬：“末将并不委屈，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在宋席玉眼中，梅山庭無疑是個出色的将軍，可是在梅山庭無比順從他的旨意時，他從來就不知道梅山庭心裡想些什麼……

宋席玉：“梅将軍果然是識大體的人。江愛卿，那朕就罰你三年的俸祿，你可有異議？”

江遙：“多謝陛下不殺之恩，末将沒有異議。”

他尋思若非公主出面做僞證，梅山庭哪會有這麼幸運……

他忽然心生一計，這臨川公主不是很欣賞梅山庭嗎？那麼他隻需要……

宋席玉：“好，那此事就此作罷，誰也不許再提，誰再提朕定然罰誰。散了，都散了吧……”

……

文武百官們競相散去，如同溯遊的魚群一般湧出門口。

梅山庭刻意放慢腳步，走在最後。

此刻皇宮門口隻剩他一個。

梅山庭走到守門的侍衛身邊，問道：“你們站崗時可有見臨川公主來過？”

不管怎樣，他都應該為今天的事親自跟公主道謝才是。

侍衛：“回将軍的話，見過，公主殿下剛離開不久。”

……

正午過後，陽光已不那麼刺眼，谷盈溪倚在窗外的桂花樹下，直勾勾地望着門外，望了好久好久……

她這幾日本就沒休息好，等的時間長了，不由覺得身子有些乏，不知不覺合上了眼。

風起之時，花樹便下起一場桂花雨，淋在少女身上。

她隐約聽見一陣腳步聲，下意識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回頭望了一眼，隻見站在她身後的人是梅山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