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倒數第一的排名，周衍并不在意。

合同上的天價違約金對周大公子而言根本算不上天價，換句話說，要不是發現搭檔居然是江洵玉，他早就主動毀約了。

但江洵玉在意。

違約金是一方面，好勝心是另一方面——

這些年他從底層一路往上爬，這種“努力”和“結果”不成正比的經曆極其少見。

對于一個恨不得天上的雨都按他的計劃下的人，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就會導緻他整個人陷入一種極度的失控感。

更何況這個“努力”實在是太憋屈了。

首先要按規定“互動”。

有一說一，他目前連周衍的面都不想見。

其次，還要扮演“溫柔無害又可愛的學渣”。

因為如果不按人設演，很多節目組任務完成不了，但這對江洵玉來說是最困難的。

最開始，他還能勉強假裝上課不聽，在溫玖的友情幫助下，表演和同桌傳小紙條。

然而基礎課以外的文科科目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新領域，幾次課之後，他就受不了了。

沒有人規定學渣不能聽課，所以江洵玉開始延續他之前的聽課習慣。

一絲不苟的态度讓旁邊的溫玖趴桌上都不好意思睡覺，簡直苦不堪言。

作業也是一個大問題，為了保持極低的準确率，江洵玉還經常要捏着鼻子改答案。

平時還要被老師重點關注，精準扶貧，動不動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反反複複講解基礎題。

……如此種種，實在是裝不下去一點。

第四天，江洵玉打開了直播後台。

一共九十對CP，他和周衍熱度排名第九十，觀看人數在小幾十浮動，就在違約邊緣。

第一個副本開放級别E和D，熱度排名前百分之五十的嘉賓自動被升為D級。

從D級往上，嘉賓就開始擁有觀衆贈送禮物來等價增加熱度這一功能。

級别越高，觀衆能送的禮物價值也越高，能輕松和後面的級别拉開差距，減少回落可能。

而他們穩穩紮根在了E。

流量分配少，熱度積累途徑少，惡性循環。

“叮——”，手機彈出一條未讀消息。

[周衍]：中午出來一起吃好嗎？

[周衍]：這個副本裡的飯店和現實有一點區别，我定了一家評分高的，不喜歡我們再換。

下面是一條定位。

觀衆能否看到聊天記錄要看攝像頭位置，此時直播間熱度沒有變化。

江洵玉沉默了一會，回了一個“好”。

今天是星期六。

江洵玉的角色是住校生，出校得向門衛登記，周衍卻已經回校外這個角色的公寓了。

很巧合的是，這個配置和他們兩人在學生時代，第一次發生感情關系時一模一樣。

江洵玉算好時間出了宿舍，在門衛值班室接過登記本，突然有那麼一瞬的恍然——

他曾經有一段時間是會翻牆出校的。

被人拉着越過綠化灌木，再比賽似的争先攀上校園西北角高高的圍牆。

跳下來的時候，呼吸聲又淺又快，分不清是因為違反校規，還是單純因為身邊這個人。

絕不會再發生了，江洵玉回過神，有些厭棄地想，自己居然會有這麼瘋狂的時候。

他一度十分憎惡這種感覺，仿佛身體裡的理智集體出逃，沖動的荷爾蒙占據大腦。

雖然這件事其實早就過去了。

江洵玉準時到了約定地點。

按照他一直以來的習慣，這個“準時”指的是比約定時間早十分鐘。

而周衍居然已經到了。

江洵玉蹙了蹙眉——這人此前明明相當随性，永遠記不住時間，并且屢教不改。

不知道這次為什麼會這麼早。

店裡的生意看起來相當好，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喧嚣的談笑聲和杯盞清脆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熱鬧的像個市集。

周衍就坐在座位密集區，起身沖他招手。

江洵玉瞬間反應過來，對方有話要說。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全程直播，借助喧嚣的外界環境，才有可能影響觀衆視聽。

他在周衍對面坐下去，對玻璃花瓶裡精緻昂貴的玫瑰視而不見，假裝那是原有的裝飾品。

“不用開場白。”他簡短地說，“開始吧。”

周衍對于他的缺乏浪漫細胞已經快要習以為常了，聞言有點無奈地笑了下。

但這笑容很快消失了，他說：“很抱歉，我剛剛試過了，不管用，還是能隐約聽見。”

江洵玉知道他在指什麼：“或許可以表達的隐晦一點，再替代一下關鍵詞之類的。”

周衍搖搖頭：“可是我想說的不行。”

江洵玉對上那雙深湛的眼睛，裡面似乎充滿了複雜情緒，像被水草纏在令人窒息的海底。

“我想說的内容無法隐晦。”對方又重複了一遍，“你應該也不會想聽隐晦版本的。”

江洵玉看上去毫無觸動：“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能夠願意聽我作一個解釋，”對方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聲線低沉，幾乎被淹沒在喧鬧聲裡，“一個我欠了六年的解釋。”

“我不能打賭觀衆在不在聽、聽到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這是個隐私問題，不是嗎？”

江洵玉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

他表情沒什麼變化，也沒答。

周衍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前傾過身去。

低低的聲音擦過江洵玉耳畔，有點艱澀：“對不起，但那件事……絕非我的本意。”

周衍維持着這個姿勢，又補了一句：

“不奢求你原諒，但是這一點，請相信我。”

背景裡，杯盞碰撞響成一片。

“已經過去了。”許久，江洵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