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台星樓上,關嚴正在等待一人。
那人踏上高樓,停在他身旁,并肩而立,眺望夜空:“關前輩特邀晚輩來此,就是為了欣賞夜景?”
關嚴看向餘瑾,他視線落在餘瑾左眼那道疤痕上,卻在餘瑾扭頭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還未來得及細究這個反應,便又聽見對方出聲道:“前輩想了解秘境中的那個存在?”
關嚴點頭。
“在這之前,前輩得告訴我為何想了解祂。”
關嚴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于昏明月色中被餘瑾盡數捕捉到了臉上極力掩飾的情緒。
似是糾結,餘了還是說出了一個字。
“餘小友可聽說過……‘忿’嗎?”
“憤?”餘瑾重複了一邊,關嚴像是習以為常般搖頭糾正了一遍:“是忿,心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
“忿,忿……”餘瑾颔首喃喃自語了兩遍,複而擡頭,面露茫然。
關嚴可她這反應,臉上希翼頓時蕩然無存,徒留悲戚:“還是這般……”
餘瑾倒是為之正色,她隐約覺得,隻要就此深究下去,先前的疑問将會一概盡解:“前輩想從我這得到什麼答案呢?”
像是不想關嚴就此作罷般,餘瑾緊接着道:“關前輩既約我于此,自然是認為在我這裡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既如此,總得讓我先知道關前輩所指為何才能說明白不是?”
關嚴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擡眸看向餘瑾的時候,餘瑾從中看出了糾結。
餘瑾也不催促,靜靜等待。
終于,關嚴又歎了口氣,像是掙脫什麼桎梏般,艱澀地說出原由:“小友或許好奇為何承兒如此想要珈藍石心。”
餘瑾點頭,她推算過無數可能性,但都因還未調查不能确定結論。
但她所有的推算結論,都聯系到一個人身上――薛逸。
在關嚴繼續說下去前,餘瑾先把話題直接引向了薛逸:“據我了解,薛承當年曾進入過雲天九境,并且活着出來了。”
餘瑾觀察着關嚴的神情變化,繼續道:“而一同進去的還有薛四公子,薛逸。”
“那麼,他有沒有出來呢?”
餘瑾是認為薛逸出來的,但就她從憶境中出來後隻是靈體歸源的結果來看,薛逸和薛承應該是分别在兩個境域中清醒。
薛承或許是楊青黛或是公孫芷帶出來的,但薛逸就不一定了,畢竟他的靈體被拖進幻境時,身體受到了靈境的摧殘。
如果他還活着,那麼能将他帶出來的便是賀微蘭。
如此一推算,和薛承活着就能推定楊青黛活着意思相同,薛逸活着或許就能确定賀微蘭還活着。
至于老紀和其他人……
餘瑾收斂自己的心緒,沒有表露于面。
關嚴聽到薛逸的一瞬間,眉頭微皺,亦如餘瑾所想,他隻擡眸看了餘瑾一眼,便順着餘瑾的話說了下去:“他活着。”
餘瑾剛剛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關嚴下面這句話卻讓又讓她懸了心。
關嚴說,薛逸活着,可與死了無異。
什麼意思?
下意識的,餘瑾便想到當年從憶境撕開出口時的情景,她心忖:薛逸果然還是被‘污染’了嗎?
可關嚴這種說法,至少可以确定薛逸還活着。
“晚輩不明白,這和前輩口中的‘忿’又有何關系呢?”
“這就是我要講的。”關嚴背着手,肩頭微微塌下,似有千斤重的威壓被他扛在肩上,餘瑾從他眼中看出曾深藏的,被挖出來的苦澀。
“這個忿,我也說不清楚,逸兒說那不是人,不是修士,不是妖獸鬼魅。但逸兒受其影響,幾乎…幾乎……”
關嚴阖上眼,眉頭緊鎖,化不開的憂愁堆積在眉間,至關重要的話卡在喉間,卻是再說不出口。
餘瑾突然上前一步,因其動作帶起的陣風撫起關嚴的袍腳,令其下意識睜開眼,擡眸撞見餘瑾眼中。
面罩遮掩住餘瑾部分面容,使得看向她的人下意識便撞進那雙毫無掩飾的眼睛裡。
關嚴神情恍惚,不似任辭玥與餘瑾對視時般痛苦,他更像是失神。
鬼使神差般,他緩緩道出了還未道盡的話――
“幾乎濁清。”
這兩個字如同落水的石子濺起水花般将這片平和的、寂靜的、緩緩流動的空氣炸得支離破碎,尖銳刺耳的破碎聲沖破關嚴的耳膜,令其溢出血來。
身體本能的抵制和修複都無法壓制這股艱澀的聲音。
關嚴倒是因此奪回了神志,他捂着一邊耳朵踉跄後撤,驚駭地看向餘瑾,後反應過來要撤回視線時,卻發現對方已經先一步垂下了頭。
關嚴一時說不出話,張着嘴發不出絲毫聲音。
耳邊的破碎聲實在擾人,他甚至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索方才發生的事情。隻能不斷自我調息,竭力壓制,幾乎精疲力盡,神識待休,才平複那些聲音。
他看向餘瑾的眼神,多了驚異和一絲驚喜。
“你……”
他上前踏了兩步,卻又本能不敢太過靠近。
“你到底是誰?”
他顫着音,似乎在渴求一個答案。
餘瑾仍舊彎着腰垂着頭,在關嚴看不見的角度,她捂着眼睛,掌下的左眼瞪得很大,上面布滿血絲,黑瞳呈現異常狀态,極具緊縮。
她胸口劇烈起伏着,帶動肩膀地微顫,似乎發生這一切她自己都意想不到。
可現在這種情況,她沒法去探究自己眼睛的變化。
待她極力平息下來,眼睛恢複正常,她才緩緩直起腰,但沒有擡起頭。
關嚴懸吊的心仍舊沒有放下,他在等待餘瑾先開口。
餘瑾隻是歎了口氣,反問道:“前輩以為我是誰?”
關嚴有些不太确定又頗為期許地說出一個名字:“你是……餘瑾,對嗎?”
餘瑾嘴角輕輕勾出一抹苦笑,卻沒有即刻否認,又問:“何以見得?”
關嚴腦子裡的思緒已經漸漸明朗,餘瑾沒有第一時間便否認已經算是給出答案了,他隻道:“你在承兒紫府中留下的那道印記。”
餘瑾第一時間沒有想出那道印記有何破綻。
關嚴接着作出解釋:“當年承兒出來的時候,紫府破損嚴重,卻沒有傷及根本,後來在為承兒治療時我才發現,有人用神識緻護障,護住了承兒的紫府核源。”
“而在我後來仔細探查你留在承兒體内那道印記之時,發現了和當年那個護障同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