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地上爬起,不顧燙傷地抓着鐵杆,頗為興奮地盯着三人:“放我出去,我……我可以帶你們去負層。”
“負層?”餘瑾眉頭一挑,拿出一隻還活着的長鼈,在那‘非人’面前晃了晃:“我封了它的穴脈,留了個氣口,不吃不喝它還能活個十年,怎麼樣?”
那‘非人’眼睛一亮,用力地點着頭,急不可耐地說出負層的存在:“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火坑獄,火坑獄……”
“那不是陰曹地府嗎?”這話聽着太過荒謬,薛逸第一反應不是相信:“他被關了多久?不會已經瘋了吧。”
“我沒瘋!”那‘非人’剛下意識駁斥完,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後,又趕忙收斂了。
“我沒瘋。”他又重複了一遍,才道:“負層所在,三火所聚之處,亦是火坑獄。”
“三火?”餘瑾眨了眨眼,脫口而出:“焱山?”
任辭玥和薛逸相繼一愣,并未立刻質疑。
薛逸又道:“陰山呢?”
餘瑾眼睛又眨了一下:“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寒域和聚鼎會隔海相望,焱山處北,實為西北。而聚鼎處極北,寒域又勝寒于泠域,冰山所封,形比寒冰獄,入者皆是囚徒,又如何不可比作……陰山呢?”
任辭玥似有答案,卻還是問了句:“那獄是……”
“此獄非彼獄,或可稱之為——域。”
讀音何其相似,他們卻能輕易将二者分别開來。
如此看來,他們也無法估量那些存在對于外界的滲透程度了。
一想到在九境中的遭遇,三人頓覺外界一切皆存虛妄,難辨何為真實,甚至不知如今該如何定義真實了。
然如今局面容不得他們感懷,餘瑾将囚籠破開一道出口後,幾乎同時将長鼈于其中囚徒置換,不動聲色地放出了那唯一能發聲的‘非人’。
那‘非人’連興奮都來不及發洩,就被三人‘挾持’着朝主道而去。
那‘非人’看他們要去的方向,害怕地渾身顫抖,喉嚨發出的聲音都染上了恐懼:“你們,你們真的要去嗎?”
“不能去,不能去……死不了,死不了的。”
死不了的,隻會是無盡的折磨。
“你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像是被他嘀咕的煩了,餘瑾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至極,仿佛這個‘非人’的存在在她眼中就真得隻是個随時可棄的東西。
任辭玥站在她身側,雖看不見那眼神,卻也能察覺到餘瑾情緒的變動,可意外的是,她感受不到餘瑾的靈魂所在。
她甚至能感知到有什麼附着在薛逸的靈魂上卻感知不到餘瑾的靈魂。
這個發現讓她莫名心生寒意,該說餘瑾像什麼呢?
像看不清的迷霧?像猜不透的謎題?還是……像深不見底的深淵。
她不清楚餘瑾具體經曆了什麼,隻是知道,餘瑾似乎變得心冷了。
她這一句無甚起伏的話,将重燃希望的火花撲滅,令其再陷無邊恐慌中難以自拔。
他絕望極了,宛若從一個地獄投奔到另一個地獄,前路亦死,卻無後路可退。
他跛着腳一路跟着,一路哭着,咬牙不敢出聲間,滿臉是淚。
他拿髒袖子揉擦眼淚,後背随其走動幅度而反複撕扯的傷口疼得發狠,他沒有辦法,隻能抑制不住的哭泣。
薛逸跟在最後,看着那單薄裡衣被血逐漸滲透,到底還是給他扔了件幹淨外袍。
“謝謝。”似乎是接受了既定的現實,又或許是哭累了,他情緒緩和了些,面對薛逸善意的一個舉動有了屬于人的反應。
他說了謝謝,披上外袍後渾身寒意才稍稍被抑制,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叫什麼了。
他說他叫日遲,是落日遲暮的意思。
“木落知寒近,山長見日遲。”他說起自己名字的來曆,悲戚地垂下了頭。
落葉紛飛,知嚴冬将近;山影拖長,見落日遲暮。他所感慨,是自己坎坷卻又短暫的一生。
低着頭走的慢,心思又雜亂,連薛逸何時走到他身側都不知道。
隻聽身旁驟然傳來聲音,薛逸隻道:“玄晖而過,春色将至。”
日遲不明覺厲地看過去,隻見幾乎高他一個頭的薛逸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冷峻地不似會說出安慰話的人。
可他卻說了。
“你的名字不止這層意思,還有一層。”薛逸說:“白煦漸過,春日即臨,春為新生,個中含義,看你理解。”
言盡于此,剩下的隻能看他自己悟了。
日遲聞言半垂着頭,許久不語,卻不再哭泣。
後背的傷口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薛逸也不再多語,日遲要做的隻有思考――像人一般思考。
任辭玥也關注着後頭的情況,薛逸和日遲的話一字不落地落進她耳朵裡,她扭頭看了薛逸一眼,再和對方對上眼之前撤了回去。
她又斜睨了餘瑾一眼,對方仍舊面不改色,像是這一切都與其毫無相幹。
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席卷任辭玥全身,她越發覺得餘瑾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陌生得很。
然而更令她說不出話的,還有成功通過第十層出口離開,直接來到聚鼎會會場之外的景象。
外頭熟悉的景象讓她一時回不了神,另外幾人同樣如此。
其中最為興奮且難以置信的唯有日遲了。
但礙于他們三人還在,日遲壓抑住自己的興奮,等待幾人的指示。
餘瑾扭頭看向那陰恻恻的地方,沒有覺得可惜。
三人帶着日遲禦劍跨海,直奔寒域。
……
高塔第十層中,幾乎所有鐵籠中的‘非人’都在害怕地發抖,不敢弄出一點動靜。
長鼈被一隻手拿走,拎着脖子直接從殼中拽出,殼留着,那鼈卻直接在其掌心被碾碎。
“就這麼放了?”
“目的已經達到,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