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上頭有規定,凡是從邗莒縣來的,都不許入城,快走快走。”
“大人,求求你們了,放我們進去吧,我們不是邗莒縣人,隻是家中落魄來尋親戚的……”
“哪個外來的不會這麼說,快走快走!”
“大人……”
“再不走就打了啊!诶诶,幹什麼的,停下來,檢查!”
那官兵沒聽完便揮手将人趕走,留那些人抽泣不已,望着城門滿面愁容。
與其說是普通百姓,倒不如說是在普通百姓眼中的流民。
餘瑾本是想尋個高處,将這座城大緻打探一番,可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這樣一番事。
她跟着流民來到了他們如今的栖息之所——一個早已荒廢的驿館。
因着仍舊是官驿,他們不敢現身,都是走的後門,正房也不敢住,隻藏匿于後廚的地庫和倉庫裡,勉強苟活。
餘瑾雖一身玄衣,但通身氣質使然,甫一出現于衆人眼前時,還是吓得他們急急求饒,好不叫人凄涼。
“我不是官府的人,諸位不必如此。”餘瑾簡單解釋了下:“來這隻是想向各位詢問些事,這是酬勞。”
她将一個袋子放到桌上,而後又自然落座,朝面前的位置掌指:“請坐。”
像是他們之中領頭的,鼓足了氣坐到餘瑾面前,動作上仍是拘謹,沒有直接去碰那袋子,眼睛卻仍舊緊緊粘在那絲線雕琢的精巧錦囊上。
那人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石子滾過,沙啞出聲:“大人請問。”
雖然餘瑾說她不是什麼勳貴人物,但領頭的人還是恭恭敬敬地稱其為大人,畢竟這麼講總是沒錯的。
餘瑾也沒糾正,以免令他們更加拘謹不安。
“方才聽說你們是從邗莒縣來的,你們的家鄉可是出了什麼事?”餘瑾問。
原是問這個……衆人聞言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餘瑾見衆人有了松懈之意,眨了眨眼睛,眼底微微泛紅的光芒重新隐匿。
領頭斟酌語句,将事實道來:“我們都是邗莒人,邗莒相距複州有五百裡,我們一家住在外圍,幸得逃得快,免遭病災困擾。”
“什麼病災?”
“大人竟然不知?”領頭下意識驚呼,而後反應過來,隻道失禮,見餘瑾沒有怪罪,繼續說道:“那日城裡接待了一隊軍官,說是南邊來的駐邊軍,上頭安排了人讓那隊人馬落住了官府,怪事便從那天起。”
“先是城中婚嫁女子頻頻離奇死亡,後又有傳聞說有男子生懷鬼胎被溺死府井,夜夜嬰啼,未及天明,不止不休!”
說着每個人臉上都面露懼色,餘瑾蹙了蹙眉頭,并未打斷。
但接過話說下去的是另一位老伯。
“然後就有一家死了新娘子的人家開始生病,先是渾身發熱,然後起了紅疹,那些紅疹長成了泡,點破一個便化作膿水,腥臭無比。”
“濕泡不知什麼所緻,聽說得者瘙癢難耐,更有甚者撓得那叫個血肉模糊,吓人呐……”
“老伯見過?”說得如此真切,想來這位老伯是見過的。
老伯用力地點了點頭,也在桌前落座了:“我便是見過幾眼,才趕忙叫他們撤離的,隻是沒想到啊,那怪病傳得如此之快。”
“上京不管?”餘瑾好歹也在凡間待過一段時候,雖然那是幻境拟造的。
“管?”方型木桌的最後一邊,落座了一位瞧上去年歲不算大的女子,她一聲冷笑後道:“若是官府願管,我們又如何會成為流民,遭盡驅逐和白眼。”
“小淓,不可失禮。”領隊口頭斥責了一下,其實并未阻攔她繼續說下去。
被稱作小淓的女子姓容,聞言倒是收斂了語氣中的厭惡,隻剩冷漠:“我們若是再逃慢些,怕是要被留在城中被活活燒死了。”
稀碎的抽泣隐隐傳來,餘瑾面色微沉,視線在屋内環顧一圈,瞧不見一張笑顔,就連年紀稍小的幾個孩子,見證過死亡,苦難皆流于表面,再收斂不去了。
“京上傳下令來,停止醫治,将所有已經染病的人都燒死,沒有染病的也關在城中不許外放,這和叫人絕死又有何異?!”
容淓說着像是發了狠,眼下也紅了一圈:“若說這病災是禍因,我看那些個當官的才是斷了我們後路,叫我們死的災難!”
“小淓!”領頭又是不痛不癢地稍作訓斥,見小淓橫過臉強忍着淚,歎了口氣,轉而對餘瑾道:“大人莫怪,小淓她……她一家十幾口人都死于官家下令的無妄之災中,如此憤慨,并非沖着大人。”
“人之常情,不必道歉。”餘瑾擺手,并不在意,又問:“按理來說,各城都會有駐守的修士,你們城郡發生這樣的災禍,沒有修士出來處理嗎?”
“修士?”在場衆人一時間都面露茫然。
居然不知道有修士的存在?
餘瑾也是詫異。
很快,那位衆人之中年歲最大的老伯一錘手,恍然道:“大人說的可是那些仙人?”
餘瑾眉頭一挑,想起凡間對于修士的稱呼,便點了點頭。
老伯後又搖了搖頭:“半年前,上京發來诰示,下郡的仙人都前往了上京,病災發生時,沒有一位大人口中的修士前來相救。”
“我們想自救也無果,滿城的百姓啊,除了我們和幾位高官,都死了……”
老伯大抵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否則不可能知道這麼多,餘瑾沒有深問這一層,又将老伯從懷痛中拽了出來。
“老伯可知道诰示的具體内容?”
“這……”
餘瑾又拿出沉甸甸的一袋子。
老伯這次卻搖頭擺手道:“不是錢的事。”
“知道了也沒啥好處,那京都不是什麼善地。”
餘瑾并未将袋子收回,而是放下後開了個口,露出裡頭的東西——不是銀子,是藥瓶。
“一人一丸你們受不住,把藥丸泡了水分着喝,能保你們無病無傷的找到安定下來的地方。”
老伯的表情一滞,顫抖着手要去碰那些藥瓶,臨了還隔着半指的距離,又收了回來,他重重地閉了眼,才緩緩擡起看向餘瑾。
還未等衆人回神,老伯已經伏跪于地了:“求仙師救救爾等,救救邗莒縣數千百姓。”
餘瑾凝視着老伯低埋的頭,并未對此有所反應,但也算是默認了自己的來曆。
衆人愣了好半晌,才紛紛跟着跪下。
餘瑾虛空揮手,所有人都‘被迫’起了身,他們面露驚色,又似敬畏,再沒人敢和她坐于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