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全長安中最有權勢的貴婦便在跟前了,皆是各家主母,诰命在身,她們聲勢浩大的圍觀在一旁,未曾說一句閑話,但那掃視的眼神,仿佛将人從頭至尾的嫌棄了一個遍。
她在她們的眼裡,就是跳梁的小醜,趙家亦然。
趙夫人平素是端着淑女的模樣,生怕被人指摘她,是小門小戶上位的繼室,如今見到趙棠梨落水,全然顧不得學旁家夫人的腔勢,撲上來便抱住趙棠梨,眼淚滾落。
趙棠梨被抱得緊緊的,不冷的身子,一下便溫了起來。
溫暖的體溫,與有力的心跳。
皆是活着才有的。
“梨兒,你怎的會發生這等意外?”
“母親,梨兒透不過氣了。”
趙夫人雖三十有餘,但仍風韻猶存,尤其是這哭起來的時候,像伶人唱曲一般,我見猶憐,也是這般,才能登堂入室,跨了門第,成了官家夫人。
趙夫人眼角的淚被趙棠梨拭去,“母親,别哭了。”
“你這丫頭。”看趙棠梨明明如今名節受損,還是一副無事人一樣,趙夫人無奈的脫了外裳給她蓋住。
趙夫人再沒話語權,在此也得給女兒讨個公道。
“崔夫人,此事發生在崔宅,因何落水,為何掙紮?您要給棠梨個交代啊!”
聽聞要交代,謝玄晖嗤笑一聲,剛順好的毛又炸了起來。
謝府和崔府是世交,這時候,謝家的信陵侯夫人自然是在的。
她隐在人群中,她自不會讓此等意外,讓趙棠梨如她那個娘一樣,登堂入室。
但若是鬧大了,趙棠梨是女子,謝玄晖是男子,還見死不救,也終歸是謝家理虧,對謝家是有影響的。
故而她沉默的看着這一切,卻置身事外。
侍女遞上來披風,給趙棠梨系上。
崔夫人輕易便推脫道:“趙夫人,趙三姑娘,趕緊去客房換下這身衣裳吧,莫要感冒了。”
“多謝崔夫人。”
趙棠梨搭上趙夫人的手,止住她要理論的話,“母親,陪女兒去換衣吧。”
自從前幾年,出了新皇與謝貴妃在崔府邂逅的佳話後,效仿者衆。
崔家的家仆侍女,見趙棠梨與小将軍一道落水,見怪不怪,準備周全。
崔家侍女将臉上的看輕都隐了去,道:“我家夫人已經備好幹淨的衣裙,請趙三姑娘更衣梳洗。”
趙棠梨行走在這回廊之中,崔家自前朝起便是門閥之家,鐘鳴鼎食,祖上位列諸公之人寫滿了族譜,改朝換代仍未曾影響崔家門楣。
曆代皆傳清河崔氏,陳郡謝氏,得了這兩氏族,方可定天下。
也難怪她爹爹絞盡腦汁,要攀附這兩家權勢。
崔家連給人備用的衣裙,都挑不出來半點錯處,是當下最新穎的款式,也相襯趙棠梨如今,戶部侍郎之女的身份,絕不會讓她高攀半點。
十年前後,境遇陡然不同。
趙棠梨看着自己手裡的梳子,與婢子空掉的手,和她們稍有頓住的動作,尴尬道:“失禮。”
崔家侍女隻做事,不說話。
更衣完畢侍女退去,趙棠梨所在的客房窗戶卻被人從後面翻開了,謝玄晖置若罔聞的翻窗入室,即便知道她驚魂未定,看到她臉上還有些蒼白,也全不當回事。
他倚靠在房梁柱上,自上而下的掃視了她一眼,趙棠梨确實有傲人的資本,不論是臉還是傲人的身材,方才在水底便感覺到了。
連柳巷的花魁,都不曾有幾個比她更出色的。
尤其方才在水裡時,與她隔得近,聞到的她身上的香味。
謝玄晖抵了抵鼻子,仿佛香味還未散去似的。
謝玄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事,決不可告知浮岚。”
“你也别做那等癡心妄想的夢。”
“就你,隻配做洗腳婢。”
趙棠梨看着銅鏡裡十五歲的自己,她自幼便比同齡女子要生長得快一些,如今十五歲年紀,就已經可窺見芳華了。
不過比起來多年後,夫死後浮沉時,輾轉于權貴手中的自己,如今看起來更清純可人。
即便是如今,他們也沒見過世面的稱呼她是禍水了。
趙棠梨扶着發髻上的步搖起身,一步,兩步,三步,靠近謝玄晖。
瞧見少年将軍僞裝得再徹底,也沒有藏住那點慌張。
想往後退,但選了個不好的位置,後面是柱子,退無可退。
謝家素來重禮教,如今謝玄晖應該是房裡沒放人,也沒通人事的,不過他素來愛玩鬧,柳巷花樓旁觀過的熱鬧已經不少了。
趙棠梨墊腳,給謝玄晖的衣襟上的褶皺抹平。
謝玄晖即便仰着頭,絕不低頭,但趙棠梨身上那獨屬的香味,也無處不在的鑽入了他的鼻尖。
趙家素來将趙棠梨的衣食住行十分看重,連她所用的熏香在長安城,也是獨一無二的。
謝玄晖感覺到她如柔荑般的指尖輕輕的動作,與在水底時,奮力抓他時截然不同。
趙棠梨走近,就是為了能夠壓低聲音,不驚動外邊的人,而不是為了刻意靠近他。
“小将軍想多了。”
“小将軍不是崔公子,姐姐并不會在意小将軍與誰一道落水,也不會在意小将軍與誰在水裡掙紮。”
“而我,自然也不喜歡小将軍。”趙棠梨是故意捋平痕迹後,又坐在了銅鏡前。
剛才的舉動,仿若是憐憫他的愛慕無果一樣。
世人誰敢笑他可憐?
謝玄晖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