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在農村老家一天都呆不下去,第二天他們就收拾東西回城裡了。
一是因為她看到争争手上血淋淋的傷疤就心尖發疼,她想快點到城裡給争争看醫生;二是因為老家這些人不是在背後戳人脊梁骨,就是在背後算計。
王惠去還鄰居盤子碗,聽到他們說自己心狠,把孩子送了。
王惠去商店退煙酒,聽到他們說自己見錢眼開,把孩子賣了。
王惠去老宅吃晚飯,聽到他們說自己肚子不争氣,怕是個絕戶的命。
王惠努力控制情緒,趙梅卻還是在飯桌上說:“老二,小惠,今天孩子滿月酒收的份子錢,我跟你爸就留下了,來的人都是之前我們走動過的,有些還是你爸的老部下,你們兩個剛成家,以後慢慢走動自己的關系網,等再辦事收禮的錢你們再自己拿着。”
這算盤珠子都崩王惠臉上了,但是她精氣神兒實在太弱,氣血雙虧,她都懶得跟趙梅掰扯,那些份子錢裡還有自己父母兄弟出的錢呢。
吃過晚飯,李武和王惠走在漆黑的胡同裡,一個不留神王惠險些被滑倒,李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王惠低聲喃喃:“這裡路真滑,人心太複雜。”
——
回城裡後,王惠先在租的房子裡休養,李斌住在她們隔壁屋,這老房子隔音差、嫂子和小叔子一起生活畢竟不便,可王惠也沒說什麼。
她的注意力全在李争争身上,孩子才兩歲,她隻知道自己受傷了,卻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再也長不回來。王惠每三天帶她去換一回藥,傷口漸漸愈合,可遺憾永遠不會。
後來王惠開始去店裡,争争越來越大,也好帶了,王惠就帶着争争在裡面看小賣部,李武和李斌一起開烙餅攤。
一切漸漸回歸正軌,可李斌卻覺得嫂子在侵占他的地盤兒。
從住房不便,到嫂子把哥哥趕出來搶烙餅攤兒都讓李斌不舒服。當天下午,李斌騎上自行車回了廣進村。
第二天一大早,趙梅和李斌一起來到店裡,那時李争争正在畫本上胡亂塗鴉,王惠則在一旁安靜地翻看《收獲》雜志。
有一次李武去學校給李超超送衣服,偶然看見李超超的老師正在看這本書,他想起王惠愛看《紅樓夢》,估計也喜歡這個。
于是他鼓起勇氣詢問,原來這是一份可以長期訂購的雜志,每兩個月更新一期,這下他更開心了,每兩個月給媳婦兒更新一本書,對于李武這個大老粗來說簡直如獲至寶,媳婦兒一定很開心。
于是他問人要了訂購方式,給王惠訂了這份雜志。
門簾突然被掀起,王惠回頭一看,原來是趙梅和李斌,她笑着問候:“媽,你來了。”
“啊,來了。”
“你們吃飯了嗎?”
“沒呢。”趙梅答。
王惠站起身,“沒吃飯啊,我去給你們打包小籠包和豆腐腦兒,大早上的不吃飯哪兒行啊。”
“老二呢?”趙梅問。
“他去進貨了,九點來鐘回來。”
“行。”
“媽,你們等着啊,我一會兒就回來。”王惠說。
“去吧。”趙梅理所當然。
趙梅和李斌吃完早飯,李武還沒回來,李斌開始活面、醒面,準備支烙餅攤兒。
趙梅拿了個凳子坐下,把李争争拉到懷裡,伸手握住她的右手,無比惋惜地感歎道:“我大孫女兒可惜啊,這手以後可怎麼辦呐?”
“媽,别說了。”王惠聽不得别人說她女兒的手,别人一提就像在撕她的傷口。
“不提怎麼辦?還不是在你娘家弄傷的?賴誰呀?我們這孩子一輩子都好不了了。”趙梅苛責道。
“媽!不要再說賴誰了,我當時大着肚子,馬上就要生了,我說讓您幫我帶兩天,您答應了嗎?”這是王惠第一次正面回怼趙梅。
“我當時忙得團團轉,我帶得了嗎?”
“是,您當時忙着帶您的大孫子,當然沒時間帶争争了。”
“王惠,你怎麼回事兒?成心找茬兒是吧?有你那麼當兒媳婦兒的嗎?”趙梅怒罵道,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到底是誰在找茬兒,“是不是你不讓老二看店的?把他從店裡趕到烙餅攤兒,想把老三擠走是吧?”
“媽,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烙餅攤不是他們哥倆一起弄呢嗎?您想多了,我可不是這意思。”王惠說。
“你不是這意思?你來店裡第一天,我們老三就在城裡呆不下去了,你不是這意思什麼意思?”趙梅在店裡大喊,“你一個外姓的,剛嫁進我們老李家的兒媳婦,現在就想當家作主是吧?”
“媽,我一個外姓的?你不也姓趙嗎?再說了,咱們已經分家了,我在我的小家裡當家做主也沒問題吧?”
“什麼沒問題?我跟你爸還沒死呢!”趙梅吼道。
王惠嘴笨,是個不會吵架的女人,可她心裡明鏡似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人性的醜陋。
人是真的可以颠倒黑白、胡攪蠻纏的。
就在這時,李武進貨回來,他一聽聲音不對,來不及卸下自行車上的蔬菜瓜果,把車靠牆根兒一丢,趕緊跑進店裡,“媽,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