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在煙熏火燎的廚房裡做了一大桌子飯菜,客人們和爺爺奶奶笑意融融互相招呼着上桌,光宗拍着手喊“元宵節,元宵節快樂!”
一屋子人喜氣洋洋地笑作一團,王惠依然忙前忙後地端菜上桌,大家紛紛上桌,爺爺率先覺得不對,他發号施令道:“小惠啊,咱們人多,分開兩張桌子吧,把卧室那張小方桌搬出來。”
“好的,爸。”王惠和向華一齊把小桌搬出來,擦幹淨。
“廚房還有菜嗎?沒菜從主桌來撥一些。”趙梅很是關切地問。
“......媽,廚房沒菜了。”王惠說。
“那還愣着幹嘛呀?去拿碗,每個人快來撥一些。”趙梅這話說得很是熱情,可又怎麼聽都覺得刺耳。
李同仁扭頭環視,樂呵呵地沖李光宗張開雙手,“來來來,我們光宗得上主桌。”
嬸嬸向華開心地把光宗抱到爺爺的大腿上,爺爺又對她說:“耀祖也過來,抱給你媽。”
“哎。”嬸嬸答應,轉身把耀祖抱給趙梅。
趙梅忙着招呼趙蘭一家人,她拉住向華的衣角,道:“你就抱着耀祖坐這兒吧。”
“哎,好嘞媽。”
就這樣,王惠母女三人坐在小矮桌上,從主桌的盤子裡扒拉了些菜出來。
席間,趙梅不停地給客人夾菜,她給趙蘭的兒子夾了塊雞肉,說:“大強啊,吃雞肉,這雞肉炖得可香了。”
又給趙蘭的女兒牛麗夾了塊牛肉,說:“麗啊,吃牛肉,你太瘦了,多吃牛肉。”
“來,大孫子,大孫子得吃大雞腿兒。”趙梅挑來撿去,夾了個大雞腿到光宗的碗裡。
......
飯菜是王惠做的,好人是别人當的,或許付出最多的人,往往收獲最多的失望。
王惠淡漠的眸子望過去,她這才赫然看清楚當下的局面,兩張桌子一高一矮。
高的是主桌,上面有香噴噴的菜肴和歡聲笑語,他們喝着馬尿,吹着不着邊際的牛批,吃得一片狼藉。
矮的是次桌,上面有孤零零的飯碗和怒火中燒,她們做飯洗碗,幹着伺候老小的活兒,聽得一腔辛酸。
原來這是一種切膚之痛的、深入骨髓的被人看不起,王惠在這種歧視下黯然瑟縮,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一定要生個兒子。”
就在這時,趙蘭突然将話鋒轉向生孩子,王惠知道這是她逃不過的話題,趙蘭說:“你說說你們兩家兒,真是家家不能如意,一家兒想要兒子,一家兒想要丫頭,怎麼就湊不上這個‘好’字兒呢?”
王惠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她夾了塊雞蛋放進李希希的碗裡,輕聲說:“希希,快吃。”
端坐主桌的趙梅先是歎了口氣,頗為惆怅地說:“誰說不是呢?老三家還好點兒,生倆大胖小子,将來能讨兒媳婦兒進門,你說這老二家将來可怎麼辦呐?生仨丫頭片子,個兒頂個兒的賠錢貨,将來長大了一給人,孝順的是别人家的媽?誰給我們老二養老啊?”
王惠還是顧慮太多,太軟弱,她都不敢掀桌子走人,忍了半天,隻是沉默,把“好欺負”三個大字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趙蘭也由衷地發出一聲歎息,她隔着餐桌觀察王惠的反應,拼命用鼻子搜尋她身上弱的氣息。
人的險惡在于她覺得你好欺負,所以她想玩兒你,還要假惺惺地打着為你好的旗号。
趙蘭的目光掃過正吃飯的幾個孩子,她心生一計,轉頭看着趙梅,興奮地說:“我說二姐,反正都是你的孫女孫女,要不幹脆讓他們兩家兒換一下得了。”
“換一下?”趙梅琢磨。
王惠轉頭看趙蘭。
向華卻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夾肉。
趙蘭繼續說:“對啊,兩家換一下,老二家不就有兒子了嗎?老三家也有閨女了呀。”
“怎麼換呀?”趙梅問。
“就拿那倆最小的換,最小的好養熟。”趙蘭笑得更大了,她真覺得自己給趙梅出了個絕頂聰明的主意。
王惠看向趙梅,她在等趙梅什麼反應。
趙梅想了一下,笑了,“對啊,兩家兒換一下,兩家兒都圓滿,是不是老李?”趙梅問李同仁。
李同仁淡淡地說:“換不換都是我老李家的種,别讓我大孫子受憋屈就行。”
趙蘭的丈夫牛戰舉起啤酒杯,紅着脖子,大着舌頭,說:“來來來來來,換一下都圓滿,都圓滿,幹杯!”
主桌的人碰杯......歡呼......
在場的人,沒一個說問問要被交換的孩子願不願意?沒一個說問問生下孩子的兩個母親願不願意?也沒一個說問問孩子的親生父親願不願意?
這群多吃了幾十年糟糠的老幫菜根本不拿人當人,他們覺得小輩兒就像是手裡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就可以任他們擺布支配。
于是,他們沾沾自喜地把手伸進别人家裡一頓亂攪合,給人出馊得能招蒼蠅的臭主意,然後雙手叉腰、笑容滿面地逼迫别人咽下。
王惠冷眼旁邊着他們,然後轉頭問向華:“她嬸兒,耀祖可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願意嗎?”
向華放下碗,咽下嘴裡的肉,說:“二嫂,我倒還真挺喜歡希希的。”
這個回答簡直讓王惠恍惚,她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自己耳朵壞掉了。
矮小擠窄又黑壓壓的屋子讓王惠喘不上氣,她深呼吸一口,一手抱起李希希,一手牽起李争争,一句話沒說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