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憶安看着她,鄭重道:“老師,回去最重要。”
老天總是很會開玩笑,許一想了一堆人,卻從來沒有想過讓一個17歲的未成年載着自己去國道,如果可能的話,其實兩人能換一下,但現在她的狀态顯然不适合騎車。
“老師,”江憶安輕聲提醒,“今天天氣冷,再晚一點有些店就要關門了。”
“我騎電動車技術很好,老師不必擔心。”
許一擰着眉沒有說話。
“老師。”
江憶安又叫了她一聲,現在時間多流失一秒,國道上的情況就不确定一分,再這樣猶豫下去,到時候連飛機都趕不上。
除了這個辦法,暫時也想不到其它的了,最後,她隻能道:“……好,那麻煩你了。”
……
江憶安快步往家裡走,一邊憂心路上沒有清理幹淨的冰,腳下時不時打滑,不得不慢下來,另一邊,還要思考着去國道的路,将能想到的情況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番。
出村後有兩條路可以通往國道,一條較近,但是期間要經過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大大小小的問題不斷,而另一條寬闊且路面平整,不過距離幾乎是前一條的兩倍,不适合兩輪的電動車走……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家門口,江憶安放緩腳步,推開大門,小心貼着牆根走。
電動車鑰匙就挂在客廳的牆上,按照現在這個時間,陳明應該已經回房間休息。
她躲在敞篷的陰暗處往裡張望,果然,此刻整個院子靜悄悄的,一片漆黑,客廳裡的燈也已經熄滅,看樣子,至少陳明睡下了。
褚貴枝睡沒睡着不知道,因為她有個習慣,就喜歡晚上熄了燈之後,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思考人生,有時會把半夜突然醒來的陳明吓一跳。
不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就算她醒着,顯然也不會管自己。
心頓時放下了一半,江憶安攥了攥拳頭,确定沒人之後,屏息快速路過放在敞篷裡的電動車,徑直往屋裡走去。
“吱呀——”
陳舊的鋁合金門因為輕微的動作發出一聲短促的“歎息”。
開門聲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突兀,頓時,她的心髒猛地一顫,因為太過緊張,把這件事給忘了。
真的想抽自己一巴掌,她站在原地久久不敢動,下意識往主卧看去。
昏暗的光線下,感官無限被放大,客廳裡很安靜,安靜到她可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站在原地等了一會,裡面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江憶安這才長舒一口氣,動作也小心不少,有了剛剛的教訓,這次沒有把門關上,而是敞開一個供一人進出的縫隙,往放鑰匙的地方走去。
陳明的房間不怎麼隔音,隐隐傳出褚貴枝無奈的歎息聲,或許是被拖拉機似的呼噜聲吵得睡不着,便耐着性子推了一下身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人。
效果即刻見效,下一秒,呼噜聲戛然而止,陳明不滿的嘟囔聲響了一會,之後,客廳再次回歸沉寂。
與此同時,外面冷空氣悄然順着開敞的縫隙一點點爬進來,一冷一熱間,鋁合金門框上布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
伴随着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江憶安成功拿到鑰匙。
然而,高興不過一會,外面寒風驟然增大,呼嘯聲近在咫尺,她着急轉頭看向房門,卻什麼都來不及反應,隻聽到“砰”地一聲,風把門徹底吹開了。
輕盈的門扇搖晃地打在門框上,嘎吱嘎吱發出連續不斷的撞擊聲,像是有人扯着她的耳朵連續嗚嚎。
完了。
後背陡然生起一股冷風,感受比反應率先到來,黑暗中,江憶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下一秒,頭頂的燈照亮了她略顯驚慌的面孔。
陳明一臉不耐煩地出現在卧室門口,迷蒙地半睜着雙目,随便往客廳裡瞟了一眼,不成想看到江憶安手裡拿着還沒有收回去的鑰匙。
陡然看到那張陰沉的面孔,江憶安被吓得一激靈,手裡的東西差點拿不住,不知是不是錯覺,身上的傷口偏偏在此時疼起來,火急火燎地灼燒着她緊張的神經,面上的焦躁幾乎都遮掩不住。
她緊盯着陳明的動作,心髒撲通撲通直跳,血量過載,連帶着呼吸都有些困難,在那雙眼睛不滿的注視下,冷靜地把鑰匙挂回牆上,然後——彎下腰抽開一旁的抽屜假裝找東西。
陳明倚在門框上好奇地打量着她,眉頭一點點皺起,幾次想走過來。
江憶安背對着陳明,手心裡已經開始出汗,可是翻找的動作依舊不停。
幾秒鐘卻如同過了一個世紀,陳明打了一個呵欠,濃重的睡意再次侵占大腦,忘記自己出來的目的,或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是留下一句:“把門關上。”
話音剛落,汗津津的雙手無力撐在抽屜裡,随後,她聽見一道關門聲。
意識到陳明已經回房,江憶安立刻回頭去看,冷風肆無忌憚地吹進來,将脊背上的汗吹成了一片冰。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一刻也不敢耽誤,快速拿好鑰匙,出了門。
*
“老師。”
許一聽到外面有人小聲叫自己,趕緊拿好背包關上燈走出去。
江憶安依舊穿着那件舊羽絨服,稍長的發尾已經及肩,此刻被寒風往後吹着,露出一對被凍得發紅的耳廓和頸間蒼白的膚色。
“等一下,我去給你拿件衣服。”許一見狀,将背包放在電動車後座,往房間裡跑去。
她的厚衣服不多,冬天的隻有身上穿的這件羽絨服和從梅江帶來的一件毛呢大衣,雖然不如羽絨服暖和,但那是她所有衣服裡最貴的一件,應該可以暖和一點。
“穿上。”許一将衣服遞過去。
江憶安看着眼前的人,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到底還是糾結。
見她猶豫不決,許一直接将衣服塞到她懷裡:“不是你說的有些店家要關門了?”
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才覺得無奈,最終,江憶安還是穿上了。
兩人的身量差不多,她比許一高一點,本以為修身的毛呢大衣穿上去有些緊,可這麼多年舊羽絨服有些薄了,除了下擺有些短,穿在身上竟然覺得還有活動的空間。
許一的視線在她周身環視一圈,随後走過去,很自然地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脖子,把壓在毛呢大衣下的帽子抽出來,耐心地幫她戴好。
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江憶安不禁愣住,已經好久沒有一個人帶着善意如此近距離接觸自己。
自從母親離開,除了褚貴枝,身邊再也沒有多餘的女性長輩。
纖白的頸在她面前晃着,聞到眼前人身上獨有的馨香,她的手指不自覺蜷起,咬着唇攥緊了衣服一角。
如瀑的發絲擦着她的鼻尖而過,長睫微顫,身前人卻毫無所覺,江憶安抿緊雙唇,終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許一幫她收拾好後,拿起背包,坐在後座上。
“走吧。”
“好……”江憶安有些不自然地答道,随後擰動把手啟動。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輛電動車沿着村路駛出這座小山村,兩旁路燈将那條長長的軌迹照亮,孤零零地混在一衆四輪的壓痕中,略顯突兀。
離村越遠,周邊的光線也越來越暗,不過,幸好老天做美,銀色的月光灑在漫山遍野的莊稼地裡,照亮了兩人前行的路。
兩邊樹影快速後退,光秃秃的枝桠上還堆着雪,如今落不下去便都凍成了冰。
隻是,兩人終究忽視了大自然的力量,剛走出瓦罐村不久,還沒趕到下一個村莊,許一已經感覺寒風肆虐,即使戴着帽子,那風似乎會拐彎似的隔着厚厚的羽絨服吹進來,吹得她的頭隐隐作痛。
她将衣服裹緊,雙手抱着自己,可是依然于事無補,四處吹來的風肆無忌憚将她包裹,侵蝕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很快,感覺雙手已經變得冰涼。
而這還是江憶安幫她擋住了來自前方大部分的冷風,饒是這樣,走了十分鐘後她的腳也開始凍得失去知覺。
不知是不是前方的人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側過頭來說:“老師如果覺得冷,可以靠近一點,躲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