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凜警惕的目光徑直掃向了那個送木雕給桑忱的華衣少年,他記憶很好,哪怕隻是偶爾說上過幾句話的關系,他都能記住并且将臉對上。
常平安。
印象裡是個開朗健談,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老好人性格。
好相處,樂于并且也擅長交朋友。
都在同一個班裡,文凜知道許多人對常平安的評價十分好,對他則是截然相反。
最主要的原因有兩點,一來他看面相就不好惹,二來文凜其實跟這些人相處的時間有限。
一想到桑忱也會跟其他人一樣,在不久後的未來會笑着誇贊對方,會跟對方打成一片,文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煩躁之意。
曾經看着慈眉善目的同窗在那一瞬間也變得了面目醜陋了起來。
事已至此,既然來不及阻止,文少爺隻有在自己内心瘋狂找補。
就連之前他無論如何也看不順眼的那兩盆玉珊瑚也都拿出來算作籌碼。
桑忱與自己認識了好幾天,和常平安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
自己勝。
桑忱還跟自己一起睡過覺。
自己勝。
他還知道桑忱的小名。
還是勝。
桑忱那麼珍視自己送的玉珊瑚,等同于珍惜他們的友情,再看現在,桑忱接過來木雕之後都沒怎麼仔細看就随手放進了自己的包裡,一看就十分敷衍!
不論從哪方面來看,文少爺都覺得自己赢得不能再赢。
若是在看馬球比賽時,有這樣明顯的、一眼便可知勝負的懸殊差異,他也不至于孤注一擲,将自己的零花錢都輸了個底兒掉!
可是,明知道自己在桑忱心裡分量更重,他還是無法覺得桑忱接受别人的禮物這件事。
他連想想都覺得不講道理,更别說說出來了。
兀自低頭沉思了半天,那股說不出來的情緒不僅得不到緩解,甚至有變本加厲的趨勢,文凜倏然站起身來,惡狠狠盯着桑忱包裡那個露出一個腦袋的、醜唧唧的木頭小人,悶悶地說了一句。
“我出去一會。”
桑忱下意識要站起身來跟上,未曾想到文凜走路如風,幾步就到了門外,隔着一個教室的短短距離,瞧見了他對着門外小院裡那棵參天的大樹,仰着頭深呼吸了幾下。
桑忱收回目光,猶豫着又坐了下來。
看起來應該是去外面透風了,他應該不用擔心了……吧。
坐下之後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包裡的小木雕上方,思緒緩緩跑偏。
從小他就知道要,和人相處交流要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要禮尚往來,若他無法回報對方以同等價值的禮物,便會果斷拒絕。
這個木雕雖然看着精緻,但他看得出來原材料不是什麼貴重的木材,隻是加工工藝精緻非凡,楚奚有許多這樣的手藝人,桑忱隻消掃一眼,對這個木雕的價格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這是陌生人遞給他的善意,他猶豫着還是接下了。
他不想給别人留下個難相處的印象。
更何況他内心深處,也希望能在這交上朋友。
昨夜他和文凜雖然睡得晚,但桑忱對于遲到抄書的恐慌已經深入刻在了骨子裡,早早地同文凜确認好了上課時間,今日特意趕早地過來。
來時還沒見到先生。
後來陸陸續續地來了很多學生。
有的會對桑忱這個陌生面孔投以好奇的一瞥,有的則是全然不在意,打着哈欠懶洋洋地略過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跟自己同窗讀書的都有些誰。
桑忱沒想到,他隻是晃了個神,在這樣短的一點時間内,文凜居然能消失不見。
當他再擡頭,沒看見文凜身影的時候,桑忱着急了。他匆匆跑到房間外面,廊下空無一人,路上倒是有許多書生模樣的少年腳步匆忙。
都不是文凜。
桑忱想去找人,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這裡并不熟悉,貿然亂跑還可能迷路,會給别人增添麻煩。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就一直站在門口,扒着門框,神情焦急地四下張望着。
期待能看見文凜像以前一樣,從他不知道的地方跳出來,說道。
“剛剛隻是跟你開個玩笑,擔心了吧。”
可是他一直沒看到對方。
直到一個身形颀長的中年男子朝他走來。
那男子約莫四十來歲,身着一身青灰棉麻長衫,面容威嚴莊正,額頭正中有幾道深深的刻紋,應是長久皺眉留下的印記,這副不怒自威的面相叫桑忱心頭打了個突。
從衣着打扮,周身氣質不難判斷出來者的身份,桑忱曾經也不是沒有接觸過這種看着橫眉豎目一看就嚴厲非常的先生,但先生再嚴厲,也隻是對那些常犯錯的學生有威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