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對二少爺膨脹的自信心一無所知,否則他就是會立即出言嘲諷,而不是在這裡認真察看對方的課業了。
屋内隻燃着一根蠟燭,燈光并不十分明亮。
文遠叫人多點了幾根,照得滿屋子有如白晝般亮堂,這才接過文凜手上那本薄薄的冊子看。
潦草的字迹胡亂塗抹于紙上,雖辨認不清,但——
“嗯,确實是你自己寫的。”
隻粗略看了兩眼,文遠犀利點評。
水平如此之糟糕,想必也不會是另尋他人代筆。
他其實知道之前文凜都是找人替寫的,現在卻突然變得勤奮好學起來,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但導緻文凜發生了這樣大變化的過程以及誘因,卻讓他深思。
“那不然還能有誰!”文凜大為不滿,他是真心覺得自己找人替寫課業的計劃乃是天衣無縫,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替寫人之間有如天塹一般的水平差距。
“你心裡清楚就好。”
文凜倒也沒有期望能從他哥慣來刻薄的嘴裡獲得一絲半點有人情味的誇贊之語,他就是單純地覺得自己獨立把先生布置的課業寫完了這件事,值得到處炫耀一番。
與他關系最為要好的桑忱首當其沖。
一開始桑忱還能擠出個笑容認真地誇獎他一番,再後來直接給他看後腦勺不理人。
寂寞如雪的二少爺隻好來找自己大哥炫耀。
此番目的既然已經達成,文凜便利落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打算直奔老爺子的住處去。
“你是要去認錯吧,我給你個建議……”他哥清朗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不緊不慢道,“可以适當賣個慘,爺爺心一軟,不舍得罰你的。”
說實話老爺子現在的身體也不如年輕時硬朗,不再能幹得出來拿着棍棒攆着人打的場景了。
怎麼……賣慘……
文凜猛然轉過頭,睜大了眼睛,無聲發問。
一刻鐘後,文凜捂着自己的大腿,一瘸一拐走出小院,半晌又轉過頭,看着他哥緊閉的院門,握拳恨恨地想。
别以為他看不出來文遠在借題發揮呢,等着他把這件事處理完的。
亮堂的屋子裡,文遠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額角,緩慢閉上疲憊的眼……
“大少爺,天色不早了,我去……叫人燒水?”千竹敲了敲門,猶豫着開口提醒。
文遠不置可否。
千竹便明白他的意思了,靜悄悄轉身吩咐下去。
文凜不喜愛讀書,對詩文更是深惡痛絕,此事文遠在很早的時候便已知曉,此後種種,不過隻是一次又一次地驗證這個早已明晰的結論罷了。
他沒有如同祖父一般,對文凜在讀書這方面還殘存着一股不死心的執念,隻想着順其自然。
所以文凜現在對他大抵還是交心的。
事實上,根據他的判斷,文凜甚至更适合走武舉入仕。
奈何文家時代書香世家,文武相輕,老爺子也思想迂腐墨守成規,想來不會輕易同意讓文凜走此道的。
不能想這些,一想就頭疼。
文遠歎了口氣,決定不為還沒發生的事情過于擔憂。
其實桑忱給文凜出的主意也是跟老爺子賣賣乖,撒撒嬌,然後再虛心認錯,保證以後不再犯,再拿上自己寫完的課業當免死金牌。
為了避免一根腦筋的文凜突然抽風犯軸,桑忱已提前跟他預演過好幾次,加上文凜如今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凄慘模樣,以老爺子的溺愛心理,文凜想要免除這一次的責罰并不難。
但桑忱想要的卻不僅僅是這些。
所以他特地讓文凜跟老爺子說,要讓他此次前去登門道歉。
即是為了在老爺子面前表示他此次知錯能改的決心,也是為了更好地報複那個人。
從文凜口中,桑忱得以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那群欺負他的人裡面的帶頭人。
高衛明。
其父為京畿六品外官,雖為人清正,但妻子卻寵溺孩子太過,高衛明行事嚣張跋扈,在京城開罪了皇妃侄子,被送到明安外祖家暫避風頭。
他外祖在明安是有名的富商,對他也仍是管教不嚴,再加之此處更是天高皇帝遠,他不僅行事未收斂半分,更比以前乖張猖狂許多。
之前那一頓揍,是文凜為他出氣,不是他自己報複的。
他是個記仇的人,若不知道便罷了,既然知道了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桑忱想,也不能這樣輕易地放過對方。
他将今日裡收的那個木頭小人拿出來,放在燭光下仔細看了看,還是覺得做工沒有自己在楚奚曾見過的那樣精緻。
更比不上文凜送的那兩盆玉珊瑚,但到底是他人善意,他也将其收好,并且開始思考要如何回禮。
文凜頂着夜色歸來,瞧見屋裡坐着個瘦瘦小小的人在等他,當下腳步便快了不少。
“怎麼樣?”桑忱有些困頓,打了個哈欠,強撐着問道。
他知道文凜是肯定不樂意讓旁人看到他跟自己祖父賣慘撒嬌的模樣,所以便自覺地留了下來,隻靜靜等待結果。
“結果?”文凜想了一下,撇撇嘴道,“沒有受罰,隻是……祖父讓我哥找個時間帶我去跟那姓高的道歉。”
他不知道桑忱為什麼一定要讓他主動提起去登門道歉這件事,但還是乖乖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