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男生宿舍氣味很怪異,窗台擱着幾個生鏽鐵盒瓶瓶罐罐,一堆發黑硬币,幾塊形狀奇怪的髒鵝卵石,七零八落舊書籍,甚至還有不知哪世紀遺漏的酸爽臭襪子。
蔣商鑒這才注意到這群人跟扮演原始人似的光着,嫌棄道:“哎,穿穿衣裳,别裸着,辣眼睛。”
“沒交錢開空調啦!”海星憨笑。
“那繳費啊。”蔣商鑒難以理解。
“這不手頭緊。”妃子挺摳搜。
“每次都我來,”蔣商鑒說罷點開校園繳費軟件充兩百,沒幾秒口空調就嗡嗡運行冒涼風,歎口氣淡淡道,“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就當預防眼疾費。”
“覺悟還挺高,沒空調咱裸着你眼睛也受不了,熱不熱無所謂,我主要擔心你眼疾複發。”海星嗑瓜子唠嗑。
“謝謝啊。”蔣商鑒哭笑不得,瞅着他那裡覺得腦子裡有一根筋在不停地跳動,好像要爆炸一樣,“真小啊。”
海星瞬間變臉,蹦上前去掐他脖,那火氣還是“蹭”一下就竄上來,腦子裡有惡魔搖旗呐喊:“你可以質疑我學術能力,但不能說我小。”
隻聽酸哥淡定繼續煽風點火,拿胳膊肘碰碰他,小嘴跟淬了毒似的:“我說星星啊,你那根跟老蔫腌黃瓜貨似的小東西咱就别跟學術能力挂鈎。”
酸哥失戀,準确來說,被甩,用導師組會指摘的話說是“蔫了吧唧,跟女鬼吸取完精神似的”,用蔣商鑒嫌棄的話說,那就是“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那嘴長着還不如不長呢”。
蔣商鑒樂得要死。
海星撸胳膊挽袖子,想錘人,搖搖晃晃猛地站起來,說這種偷偷摸摸的私密事有點掉價兒,臉上發燒。
“來,單挑。”海星直接來段沙雕挑釁舞蹈,還胳膊肘戳戳他胸膛。
“野雞不你,眼睛瞪着跟驢蛋兒似的,什麼年代,還搞近身肉搏。”蔣商鑒懶得搭理這蠢事兒,斜望一眼,嗤笑輕蔑道。
海星抖着肩膀解釋顫顫巍巍:“你們真是,我這,正常,商商那是超常,懂個屁,再說,小是小,活好就行,除了酸哥,都是處的東西,滾蛋。”
“不好意思,别連帶我。”妃子偷偷瞥一眼蔣商鑒,特炫耀得瑟,“我大學前暑假就跟初戀嘗了禁果,咱這,就商商還是個尿液能辟邪的大齡童男。”
許久不搭腔的推牌九四号人物點頭默認這處男排除剩餘言論。
海星拍拍妃子肩膀:“人商商年輕呢,才成年,慌什麼?”
蔣商鑒看着推牌九四号低頭撩開褲兜時面色深沉,妃子見他這副模樣以為他在思考什麼嚴肅事情,剛欲發問,就聽到那傻叉來了句:“太短了吧。”
牌九四号一臉問号:“啊?”
蔣商鑒:“沒事,繼續玩牌。”
妃子笑得要死,喪失語言功能。
牌九四号氣得胸悶,緩了一會兒,表情扭曲道:“你一個姑娘家家的,盯着人家那兒看——”
小姑娘家家,蔣商鑒最煩别人這樣說。
“是啊。”蔣商鑒壓低了聲音,淡淡定定,“一個姑娘掏出來比你還大一圈,好意思嗎?”
妃子咳嗽兩聲,不得不說,用他這張小姑娘般漂亮臉蛋說出這樣的話,着實讓衆人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一個個啞口無言。
突然,牌九四号站起來,走蔣商鑒前面去,丢枚硬币在地上,冷冷說:“能謗譏于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
這些屬隔壁寝室,一屋四個床鋪,有幾個科研泡實驗室不敢推牌九,蔣商鑒那宿舍有妃子,原先那師兄搬出去,空的鋪子就養貓。他們過完暑假就得搬家,搬到新校區,據說倆人或者一人一宿舍,環境賊好。
隔壁寝室有四個,海星,酸哥,四号牌九,還有個躺平撂着理想打遊戲的哥們,現在隔着床簾瘋狂敲鍵盤呢,據說是很牛逼的遊戲代練。
妃子替自家兄弟說話,打鐵趁熱:“還有啊,牌九兄,不要再問我陽痿怎麼治了,我又不是醫生。”
餘晖下,蔣商鑒眯着眼睛,整個人懶懶的,頭發被風吹得極亂。
牌九兄氣得夠嗆,壓抑揍人沖動,深呼吸幾秒:“不好意思,我以為你久病成醫。”
妃子自說自話:“你好,下次邀請哥治病,記得先付醫藥費。這人治好了就跑,哥虧得隻剩褲衩了。”
牌九兄咬牙切齒。
“去,去,猥瑣啊你們。”蔣商鑒微微蹙眉逃離這個私密話題。
忽然,妃子擡眸略顯深沉,摸摸耳垂幽幽道:“商商,你繳費是隔壁寝,咱宿舍還是蒸爐,傻了吧唧玩意兒。”
“還不是你們要打牌。”蔣商鑒哪不懂這情況,就是隔壁寝肮髒适合玩,娛樂設施都在這邊。
“那還不是你愛幹淨,不樂意咱到你鋪子底下推牌九。”海信竄起來怼在空調出風口涼快,簡直享受。
蔣商鑒輕聲敷衍道:“有道是廟小妖風大,坑淺那啥多。”
“你丫閉嘴。”妃子偷偷瞥一眼,咳嗽兩聲掩蓋話題,義正言辭道,“傻孩子啊,不許這麼說自己。”
“不是,你身上到底啥味兒,甜膩膩,像女人味道,準确來說,那女人還挺可愛的,味道都甜膩膩的。”酸哥摸摸胡茬,一副郁悶模樣,就挺酸,畢竟跟女友鬧掰見不得别人好,得插一腳滿足破壞欲。
蔣商鑒那味道就賊明顯。
蔣商鑒倒是神色如常,不甚走心地點了點頭,随意扯開椅子就坐下。
妃子古怪看着他,擰眉毛問:“你有女朋友啦?”
蔣商鑒低頭翻找數據,不置可否。
妃子來了勁兒,擡手猛按下吊燈開關,他極力以一種調侃語氣笑道:“怎麼?哪個專業的?”
妃子是他好哥們之一,還自诩為最好兄弟,也就是這兄弟總頂着一副“你最好收回你那龌蹉的想法,别想着多看一看俊臉,我絕對會保護好我最親愛的室友,我絕對不會讓他掉入你妖精的魔爪之中的,絕對不會”的表情。
導緻蔣商鑒連早戀機會都沒。
他雖然十八歲剛出頭,但是十二歲被大學破格錄取,走本博路線。
燥熱夕陽斜進宿舍,畫道明暗線,蔣商鑒就坐在光與暗分界線上,整個人默然無聲,額前絨發金燦燦的,半眯着眼睛,睫毛卷翹,慵懶随意模樣,徒勞地抵擋光線。
對面是宿舍守則。
宿舍守則:
1.嚴格遵守衛生制度。禁止在宿舍囤襪子、禁止不扔外賣包裝、禁止女裝。
2.嚴格遵守時間制度。按時上課,不遲到、不早退、按時寫論文。
3.尊敬師長,但有意見可以提;友愛同學,但禁止早戀。
4.保持安靜,禁止發出猴子般的叫聲。
禁忌:偷偷摸摸當卷王,違者死。
蔣商鑒笑笑。
每個條約都對應一個人。
禁止早戀——蔣商鑒。
跟規則怪談似的。
“你說句話能死嗎?”妃子被勾起好奇,都懶得推牌,就磨蹭着好室友。
“想聽什麼?聽我喜歡男的?還是聽我喜歡你?”蔣商鑒小白眼那一翻。
“你知道什麼地方那個最冷嘛?”妃子快速眨眨眼。
“我不敢知道。”蔣商鑒閃躲着,這丫絕對要說土味情話。他都很熟練。
“……”妃子誇張跳起來,摸摸胡茬,娘們唧唧夾着嗓子表演反串,“現在不喜歡了,滾出去。”
蔣商鑒胳膊一擡給人甩開,攥着雅思詞彙的手正準備端着茶杯喝點水。
“哎,醬崽兒,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變成了女人,你想先幹什麼?”妃子故意挖坑騙人玩。
“不會變成女人的。”蔣商鑒無語,緩慢抿一口溫水。
“假如假如~”妃子非得讓他說。
蔣商鑒無奈:“一個性轉的我,你會喜歡她嘛?兩個人一起癱在家裡玩手機,然後遇到問題一起感慨好想死嗎?”
妃子委以重任般拍拍他肩膀:“不會喜歡,但先讓兄弟們爽一爽,成不?”
“滾球——”蔣商鑒恨不得抽他,幽幽道,“不是死gay佬,一想到每次洗澡你都鑽我隔簾裡,笑嘻嘻、親親熱熱地主動替我搓背,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睡我?”
“主要太有誘惑力,香得很。”妃子吸溜空氣。
“滾蛋,我喜歡那種聰明的,有點啊小狡猾,左臉下面有小梨渦,笑起來有鲨魚齒,個子一米六多一丁點,手指細細的很好看,穿着白裙子很單純,唱小情歌甜甜的,愛吃榴蓮和燒烤,喜歡養着黑貓和黑色德式杜賓的,愛玩按鍵機老版貪吃蛇,還會玩管道工馬裡奧時給我留月亮摘的,逮實驗小白鼠挑大的給我摸着玩……”
蔣商鑒稀裡糊塗就蹦出一堆具體描述詞彙。
妃子吃關東煮差點嗆死,這玩意兒太具體了,肯定有這個人。
“……”蔣商鑒見兄弟們意味深長,立馬話鋒一轉,“這樣子的,絕對不行,個子矮還黏人,傻白甜帶着狡猾就難受……”
蔣商鑒光是回想倪旖回眸朝他笑,就不自覺唇角微提,她像是幻想已久的女孩,突然出現,原本就是一個提線木偶,每個動作和每一句話都來自于既定設想,缺少一種生命感,現在靈動得不像話。
妃子靜靜觀察蔣商鑒,他之前就已經對未來生物失去信心,在小老闆的反複批駁中,這種絕望更多表露出來,久而久之根深蒂固,以至于磨損使他重新振作起來的一線希望。
現在啊,蔣商鑒不同,在發現被觀察揣測,擡頭平靜看着,底下是洶湧澎湃,本來那随時随地不變的、帶着困意的雙眼突然炯炯有神,那好像總是帶着涼薄笑意的眼神中藏着一股極其微弱的生機,溫和而堅定,令妃子生出一股慰籍。
他弟弟有出息了,會喜歡女孩了。
“我想說自然會說,看我幹嘛?”蔣商鑒迫不得已使用無賴術。
妃子比他大八歲,從剛入校就照顧他,情感經曆豐富多彩,打哈哈,給這些哥哥們使眼色保護弟弟的小秘密,帶點欣慰,笑着嘲弄。
“你看看你,剛才你主動提這事兒,現在又說自沒這人,咱就是随便唠嗑,你急着推卸這些幹嗎?一看就是個嫩主。”
蔣商鑒費了老大勁才打消兄弟們意味深長的眼神,也許不是打消,哥哥們懶得搭理他而已,就愛開個玩笑,開過了對誰都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