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記憶裡的一切,似乎都能解釋通了。
雲湘讀書時,數學很差。差到什麼地步呢,分數乘以二不如英語卷面分。
挫敗感源源不斷産生,她想逃避,想放棄,想把傾注給數學卻聽不見響的三小時,挪去學地理。
但班主任不建議這樣做。
班主任是初中班主任,慈祥善良,是她資助辍學的雲湘念高中。
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在文科班,得數學者得天下。
察覺雲湘意志薄弱,她語重心長勸導。
她說,雲湘你不是一個人,你還帶着孿生妹妹那一份拼搏。讀書考大學是你唯一的出路,如果你不努力,你父母會不會後悔留下的是你?
班主任說的沒錯,雲湘也不明白哪一環節出了問題。
也許是因果報應,當年父母留下她送走妹妹,如今她淪為妹妹的替代品,被原本該成為妹夫的人囚禁。
依稀想起,讀大學時她有個男朋友,他們很相愛,他承諾畢業就娶她。
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是否還記得人間蒸發的她。
樓下傳上車輛引擎聲,謝承舟回來了。
趙特助跟在他身後,畢恭畢敬遞上紅色燙金紙。
“湘山十六校捐助儀式的邀請函,已全部派發完畢。這份……是雲小姐的。”
謝承舟接過,看都不看一眼,漫不經心撕碎了,揉成團,擲向垃圾桶。
昨天剛發生逃逸事件,雲湘近期不可能再出門。
因着捐贈十六校是雲湘提議,趙特助才多嘴提一句。
等謝承舟落座,裴姨照例上前彙報。
“雲小姐今天沒什麼異常,早上起來找一條燕尾裙沒找到,說想去主卧找找,我就帶她進去了。”
“嗯。”謝承舟淡淡應聲,沒什麼表情。
拉開暗格門翻煙盒,餘光瞥見一根長發,冷茶灰棕色。
他手一頓,問:“有外人來過?”
“沒……沒有。”裴姨自知露餡,怵得慌,“雲小姐不讓我說,上個月初,顧小姐來過。”
顧靈微?
她來做什麼?
他拈根煙卷,打火機剛湊過去,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煙沒點着,反被火燙了手。
謝承舟把煙和打火機塞回暗格,回頭見雲湘定在轉角。
一雙朦胧柳葉眼怯生生望着他。
不知怎地,感覺這一幕有點熟悉。
“湘湘,過來。”
他一出聲,熟悉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那張臉映入眼底。
若非深知對方是魔鬼,雲湘不會否認,他生得很好看。
骨相硬挺,皮相緊緻,眼瞳漆黑如墨,冷着臉時壓迫感十足。
但靜下來,此刻這般,卻莫名使人心安。
“腳還疼麼?”說話間彎下腰,手伸向裙擺。
雙腳後撤,避開他的觸碰。
掙紮逃跑時,腳腕磕上電梯門,浮起花生米大小的淤青。
給她檢查的醫生慎之又慎,連她腳趾甲長短都報給謝承舟。
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此刻握着她的腳搭在西褲上,低着頭認真剪指甲。
丹鳳眼微微眯起,眼神深邃迷離,像在賞玩什麼奇珍異寶。
雲湘不大自在地晃腿,被他緊緊摁住。
“别動。”他捏了捏腳腕,“剪壞了我會心疼。”
聞言她晃得更厲害,抖動快速而細微。
不是刻意為之,雲湘和他一樣,詫異地盯着顫抖的腿。
不止腿,雙手、肩膀、腦袋,甚至牙齒,都在打顫。
她咬咬牙,掙脫桎梏縮到沙發角落,抱緊雙膝,滿眼防備瞪着他。
謝承舟低歎,收起指甲刀鎖進儲物櫃,起身上樓。
走到樓梯口,他忽然想起什麼,腳步一頓。
“早點休息,明天上午九點,醫生給你做治療。”
倒是想早點休息,可心裡疑雲重重,她躺在床上,聽着潺潺雨聲,輾轉反側。
淩晨時分,聽見門外窸窣動靜,她立刻閉上眼睛。
門被推開,輕微腳步聲越來越近,高大人影投射下來。
如芒在背。
他在床邊站了好久,可能也沒那麼久,隻是背上目光過于熾熱。
被凝視,仿佛被火炙烤,全身緊繃,她畏懼得不敢呼吸。
再盯下去,她可要假裝不經意蘇醒了。
影子終于移動,接着床慢慢下陷,他坐在床沿。
辛香撲面而來,陰影愈發濃重。
粗粝指腹輕撫眼角胎記,他極輕地歎了聲。
夜深人靜,歎息持續回蕩耳畔,她不由自主揪緊床單。
那隻手順着側臉落到枕上,一路摸索到枕下去。
嘁嘁喳喳,枕頭微微上拱,他的手似乎探進了枕套。
忽而寒光乍現,她第一反應是,刀。
她的枕頭裡,也有刀?
光圈幾度回環,她聯想身後之人拿着刀把玩的畫面,頭皮發麻。
“湘湘,你要乖一點。”
語調平而淡,像跟死人說話。
手指尖觸碰後肩,她禁不住哆嗦,被他握緊肩頭,輕輕翻下去。
平躺在床上,雲湘蹙眉,暗自握緊拳頭。
額頭涼涼的,她一直在冒冷汗。
忽然腦門略沉,手背裹着真絲覆上來摩挲。
這是幫她擦汗?
他到底想幹什麼?
手頓在額角遲遲不撒開,莫非在欣賞她的睡顔?
有幾分像他朝思暮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