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感應門開啟,醫生健步如飛。
“病人急需搶救,雲湘家屬簽字。”
“我是她丈夫。”謝承舟接過紙筆。
向來俊逸勁挺的字迹,因手抖潦草難辨。
抛光瓷磚上倒映綠色“手術中”标識,謝承舟定睛注視着,五官仿佛被凍住,沒有任何表情。
門再次打開,他盯着一鼓一鼓的口罩,嘗試認真傾聽醫生的話,卻無法理解字詞組成的句意。
病危通知書一張接一張下達,已記不清簽過幾張。
綠色燈牌一直亮着,他期待它熄滅,又害怕它熄滅。
次日下午三點,燈終于滅了,醫生宣布手術成功。
徹夜高懸的巨石陡然落下,這一夜,謝承舟好似老了十歲。
ICU病房擺滿各種儀器,心電山巒線波幅和緩,身體各項指标皆不在正常區間内。
線和管紛亂糾纏,像張網,困住奄奄一息的少女。
雲湘頭部纏滿白色繃帶,臉色比繃帶更白,頸上血痕縱橫交錯,紅條紋病号服下,傷痕累累。
最刺眼的莫過于手腕,那一道道傷痕深深淺淺,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謝承舟在床邊椅子落座,靜靜望着雲湘。
想牽她的手,無奈兩隻手都在挂水。
“湘湘。”
千言萬語如鲠在喉,來到嘴邊隻剩這聲呼喚。
他不是情感豐沛的人,在遇見雲湘之前,情愛于他而言不過是無關緊要部分。
血海深仇和商業版圖,每一項都淩駕在它之上。
直到她出現,像一尾魚降落到他這口将枯之井裡。
他想把她占為己有,想讓她永遠留在身邊。
恰巧她厭惡變數,恰好他能予她安穩。
可他嚴重低估了精神疾病的威力,看着她的靈魂被反複撕裂,自己卻無法幫她補一補。
謝承舟曾經無數次問自己,假如在一起于彼此而言都是折磨,放手會不會更好一些?
但雲湘沒了他,能去哪裡?
他沒了雲湘……不,她不能沒有雲湘。
敲門聲中斷紛纭思緒,程澈推門而入,撣了撣化驗報告,“承哥,嫂子的配型骨髓找到了!”
周以航——一個和雲湘、和他都過節頗深的人。
“怎麼了?”見他面色凝重,程澈問。
趙淵代為回答:“周以航是雲小姐前男友。”
“前男友又不是死對頭。”程澈不以為意,“你不用出面,我去。”
謝承舟擺手,“不,隻能我去。”
億通高層小會議室,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室内森冷晦暗,僅有一盞吸頂燈,散發着死白的光。
深色會議桌邊,兩把椅子一南一北,謝承舟坐北邊,面前攤開兩份文件。
“謝總,周組長來了。”
“進。”
周以航推開門,不卑不亢,“謝總您找我。”
“坐。”謝承舟漫不經心點頭,“給周組長倒茶。”
趙淵親自給周以航倒茶,他并未感到受寵若驚,淡定受了。
抛開私德不論,無論是工作能力,還是心理承受能力,周以航可謂同齡人中佼佼者。
憑他能在“出軌女上司被曝光”和“老闆成了前女友的現男友”雙重壓力下,忍辱負重留在億通這點,足以說明他心理承受能力遠超常人。
“你最近跟哪個項目?”
“跟九港的張工合作湘山區歸雅苑濱水公園優化。”
九港是億通下屬設計院之一,業務能力處于中下流,按周以航現在的職位,和他們共事正常。
趙淵把兩份文件放到周以航面前,他翻開項目書,詫異,“銀曲山莊?”
西江區北澤靈山附近拟建度假山莊,項目自發布以來,便遭到各設計院和幾位總部大咖争搶。
這種香饽饽,是周以航目前階段絕對夠不到的餅。
謝承舟開門見山,“雲湘患有白血病。”
周以航瞳孔放大,“雲湘沒和我說過,您應該清楚,她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找了一年多,隻有你和她配型成功。”謝承舟正色道,“條件,任你開。”
“條件任我開……确實誘人。”周以航把兩份文件疊在一起,笑容挑釁,“如果我說我要雲湘,你能割愛?”
“不能。”謝承舟脫口而出,“湘湘不是用來交易的籌碼,她是我的愛人。”
“那我和您沒什麼可談的。”周以航聳肩攤手,作勢要走。
趙淵把他按回椅子,好說歹說周旋許久,周以航才稍微松口。
“雲湘害我身敗名裂,謝總為她多次辱我,這樣吧,謝總你跪下給我道個歉,我考慮幫你救……”
話沒說完,桌子猛地一抖,硝煙悄悄彌漫,吸頂燈撲閃撲閃,謝承舟雙手撐在桌沿,戒指反射的冷光直逼鳳眸。
“我答應。”
“開個玩笑。”周以航皮笑肉不笑,“感謝謝總賞識,但我已經遞交辭呈了。雲湘……呵,當年鬧得那麼難看,就算你今天真給我下跪,我也不可能給她捐骨髓。”
辦公室門摔得砰砰響,助理們紛紛挺直腰背,趙淵正猶豫要不要跟進去,聽見謝承舟喊。
“想辦法讓周以航簽捐贈同意書,手段不限。”
趙淵跟了謝承舟七年,第一次聽到“手段不限”這種指令。
以往謝承舟吩咐他做事,通常會給個具體限度,比如請家人喝喝茶、卸條腿送去緬甸之類的。
這次沒有明确手段,趙淵隻好自己打磨方案。
先用天價報酬利誘,談不攏就請請周家人喝茶,再不答應,便組建調查組去查他做過的項目,制造點安全事故,總能挑出問題送他進去蹲幾年。
說完,趙淵發現自己終究淺薄了。
謝承舟的意思是,假如全都沒用,可以為周以航提名“感動錢江十大人物”——頒發給已故熱心市民的獎項。
敲門聲響,一道清潤男聲傳進來。
趙淵拉開門恭敬問候,“梁總”
梁晏瞟一眼磨刀霍霍,随時準備提刀殺人的他,目光流向謝承舟。
“承哥,别一言不合就想用非法手段。”
“阿晏,你不懂。”謝承舟聲音透着無盡疲憊,“供體既然出現,我絕不可能放過,即使搭上我自己。”
“我的确不懂。”梁晏拍他肩膀,“不妨先讓我試試。”
一名小助理引梁晏去會議室,二十分鐘後,梁晏攜帶同意書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