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哼一聲,對方匆匆後退,白皙腳丫所過之處,留下斑斑水迹。
雲湘周圍萦繞着水霧,身上不斷有水珠吧嗒墜落,像穿了件斷線的珍珠錦袍,緊貼着皮膚,身體凹凸起伏一覽無遺,
珠光襯得小臉晶瑩透亮,臉蛋濕漉漉的,糊滿眼淚和雨水,鼻尖泛粉,發白嘴唇直哆嗦。
她讪讪地偷瞄他,欲言又止。
謝承舟氣定神閑,靜待獵物咬鈎。
沉默持續五分鐘,雲湘抓緊裙擺,忍辱負重擡頭,仰望他。
“謝先生,我願意。”
聲音輕得如同蚊子嗡,若非離得近,他會以為是她身上落下六顆水珠。
謝承舟倚着門框,低低地笑,“願意什麼?”
一瞬間,窘迫迅速占據那雙清亮柳葉眼。
雲湘咬緊下唇,輕聲唧咕,“我願意跟你,做你的……你的……”
“我的?”他挑眉,尾調随之上揚。
他們這個圈子,想跟人就要放得下身段。
先把脊梁骨敲碎了架火上烤,自尊心揉爛了丢地上踩,免得來日聽别人挖苦幾句就尋死覓活,他可沒的閑情雅緻去哄。
雲湘蠕動嘴唇,幾次擺出那兩個字的形狀,喉嚨裡卻像卡着魚骨,發不出聲音。
“情婦。”
抑揚頓挫的音節,在她口中吐出來輕盈且平急,重音字反而讀成輕音。
置于天平另一端的羞恥感,将這個字音高高翹起。
輕浮又淫靡,謝承舟不太喜歡這個詞。
鼻腔中哼出一聲笑,“雲小姐,你開什麼玩笑?”
“我對女人的耐心,隻有三分鐘。”他似笑非笑,“距離你拒絕我,已經過去三百六十小時——”
“晚了。”
雲湘揪緊濕漉裙子,好像沒穿衣服一樣,被他賞玩着。
羞恥、憤怒各種情緒在肚子裡翻湧。
牙關發顫,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雲湘舉手投降,閉上眼睛連步後退,直至後背抵在牆上,無路可退。
她擠出一絲慘白的微笑,扭頭跑開。
拖鞋拍打旋轉樓梯踏面,啪嗒啪嗒,留下屈辱的腳印。
腳下滲了髒水,拖鞋濕滑,她走得急,一腳踩空。
隻聽轟一聲巨響炸開腦門,刹那間,天為地,地成天,眼前一切事物,都失去原本的模樣。
水晶吊燈搖擺晃蕩,光影變幻莫測,她趴在精美地毯上,凄厲地笑出聲。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相信素昧平生的人,是你活該。
是你對人性抱有美好幻想,落得如此下場。
是你自甘堕落背叛你的靈魂,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上天執意逼你上絕路,别負隅頑抗了,雲湘,你赢不了的。
白色身影劃破雨簾,猶如閃電撕裂黑夜,天空裂痕中,白烏鴉魚貫而出,成群結隊,飛舞盤旋。
千千萬萬隻烏鴉翩然墜落,高唱挽歌:有人快死了,快死了!
悲啼聲抑揚頓挫,濁淚抛珠滾玉,雲湘赤着腳,在雨中狂奔。
大雨滂沱,無人聽見絕望哭聲。
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樣,前方沒路走,後方沒路退,她隻能立于沼澤之上,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一點往下墜。
砰——
水晶酒杯在腳邊炸開,玻璃渣子劃破腳踝,滾燙血液混着冰冷雨水汨汨外流,雲湘膝蓋發軟,直直跪下去。
膝蓋抵入水窪,掀起滔天巨浪。
身後傳來一聲冷喝。
雲湘應聲回頭,見二樓陽台上,謝承舟憑欄而立。
冷白光灑在他身上,他站在光裡,像高高在上的無情惡神,冷眼睥睨正在苦難中匍匐前行的她。
謝承舟似在等她低頭服軟,可她的勇氣像微末星辰,僅夠支撐她出賣自己一次。
偏偏他的傲慢像無邊海洋,難以丈量,從不為某條溪流遷就。
這場無聲拉鋸戰,看似勝負難定,實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對謝承舟而言,這一戰無足輕重。
勝,無非身邊養隻解悶的雀。敗,不會對他造成任何損失。
但于她而言,這一戰關乎生死。
想繼續活着,先認輸。按計劃去死,犟到底。
膝蓋不堪重負,雲湘索性癱下,雙手後撐,仰起下巴看他。
謝承舟定睛俯瞰,向來古井無波的鳳眸中,浮起一圈漣漪,轉瞬而逝。
他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與黑夜對視。
這人陰晴不定,一會一個想法,雲湘摸不準他的态度。
然而轉念一想,自己不也和他一樣。
上一秒堅韌不拔,下一秒萬念俱灰,再過一秒,又覺得咬咬牙,還能繼續苟活。
強烈的死亡沖動,在謝承舟喊她那一刻消減大半。
捱過死欲最強的一兩秒,感受自己呼吸漸漸恢複平穩,雲湘便知道,今晚死不成了。
捱過今晚,明天呢?
繼續行屍走肉地在人間流浪,入夜後抱緊自己堕入生死糾結之中,夜以繼日,不死不休。
一想到自己後半生将重複這種死水般的日子,便感到無盡悲哀。
既然如此,那不如放肆瘋一場!
雲湘抄起碎片猛砸向落地窗。
謝承舟終于降下他高傲的下巴,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謝,承,舟。”
“你他媽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