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朦朦,月皎皎,轎車沖進瀾園,驚起一樹蟬鳴。
雲湘正在書房中碼字,十指在鍵盤飛舞躍動,噼裡啪啦毫無間斷,如同音樂家在琴鍵上燃燒生命。
打上最後一個句号,雙手按在鍵盤上,指甲扣進按鍵縫隙,手指不受控制顫抖。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流暢地輸出了。
前一個月,每天都在磨洋芋,電腦前坐一個小時,寫不出兩百字,即使逼着自己磨出來,隔天再看也不忍直視。
若問今天和前幾天有什麼區别,大概是謝承舟回來了。
他推開門,雲湘擦掉額頭的汗,回頭看他。
謝承舟快步走近,把玫瑰花束塞進她懷裡。
正懵懂着,他單膝跪地,雲湘腦子裡噔一下,不知所措。
打開酒紅色小禮盒,絲綢褶皺中藏着一枚鑽戒,上嵌冰晶藍寶石,璀璨奪目。
“湘湘,我們結婚。”謝承舟取出戒指,牽起她的手,目光在無名指上逡巡。
看的出來,他特别緊張,甚至沒發現自己牽錯了手。
指尖觸及冰冷的戒指,雲湘立刻蜷起。
他的手忽地一顫,戒指發出冷光,直射進柳葉眼,在她眼瞳結下一層厚厚的冰。
沒有驚喜,沒有感動,雲湘目光冰冷,面無表情,木讷地看着他。
書房裡很靜,他們無聲對視着,時間仿佛靜止了。
鳳眸中的溫度逐漸流失,深情和期待一點一滴湮滅,在他的眼神變得和她一樣之前,謝承舟閉上眼睛。
“初三的月亮,什麼意思?”
古詩文中,月亮是常見意象,通常寄托作者的思鄉之情。
她沒有家,便将謝承舟幻想成家,他是她情感投射的載體。
她愛他,不是因為他是謝承舟,而是他恰巧成為愛的代名詞。
至于為什麼是初三?她就随口說了個缺月出現的日期。
缺月暗含缺憾,他支離破碎,這正是他成為載體的基本條件。
畢竟,太完美的人,容易讓人自卑。
“我不愛你的意思。”雲湘拂落他的手,“我不可能和你結婚 ”
謝承舟失笑,手搭上椅背,将雲湘轉過來,正對自己。
他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臉,拇指停在微厘之外,與睫毛同頻共振着,遲遲落不下。
這樣霸道的一個男人,竟也有不敢觸碰她的時候。
手握成拳,抵在椅子上,不重,雲湘卻似被他吓到,下意識挺直了腰。
“對不起。”她捏住手指按搓,“我不嫁人,不單指你。”
“維持現狀就好了。”她沒有力氣去應對任何變數。
站起來已經很費勁了。
謝承舟躬着背,這個高度雲湘恰好能與他平視。
她捧起他的臉,說:“别追究愛不愛了,我會在你身邊,直到我死。”
他擁她入懷,将她往胸膛裡摁,特别用力,想把她摁進肋骨圈裡似的。
這種強有力的擁抱,揉碎骨頭的擁抱,使她輕盈的身體慢慢有了實感。
喜歡被這樣抱着,如果環在腰上的手臂,能把她絞死,就更好了。
該告訴他自己的想法嗎?
他會理解嗎?還是會覺得,她病得不輕呢?
應該是後者吧,人永遠無法理解另一個人,即使他們的身體,離得是那樣近。
像兩根帶螺紋的水管,他被包裹在外螺紋凹陷的褶皺裡。
她被支撐在内螺紋凸起的尖端上,狠狠摩擦,緊緊咬合,絲絲入扣。
雲湘仰起頭,下巴擱在謝承舟頭頂上,注視頂燈。
高亮燈光映照下,空氣中揚起浮塵,塵落入半阖的眼睛,化作晶瑩的淚,順着她的眼角溢出,滑過蝴蝶胎記,打在西褲。
謝承舟受涼,稍一擡腿,她便禁不住瑟縮,裙擺下蕩蕩悠悠的小腿,迫切想勾住點什麼,最後勾住了旋轉椅的金屬腿。
輪子碾過滑溜的地闆,直朝書架撞去。
“謝……舟,停……停下。”
來不及了!
椅背撞上書櫃,兩邊書架的書冊,像成千上萬隻鴿子,同時展翅高飛,卻全部死于獵槍之下。
中槍,墜落,撲騰,死透。
代表人類文明的書籍,塑造文明人類的教條,溺斃在高潮之中。
身體痙攣,雲湘放聲大叫。
叫得越大聲,謝承舟就越瘋狂,給予她的快感就越強烈。
上升,下落,循環往複,她抱緊他的脖子,長袖垂下來,斑駁手腕觸目驚心。
汗水滲進深紅色的傷口,痛,好痛,快痛死了。
謝承舟餍足低吟,緊閉的眸子掀開一條縫,她把右手掌蓋上去,低頭吻他。
左臂垂下,衣袖遮住傷痕。
謝承舟本想淺嘗辄止,經雲湘這一吻,體内的火又燒起來。
桌上花束不知何時落了地,豔紅玫瑰夾在雪白書頁中。
花瓣上的水已幹透,一室狼藉。
*
上午課程結束,雲湘邀請陳老師出去吃飯,陳老師也不跟她客套,提了包就走。
和直率的人相處,輕松自在,職場彎彎繞繞多,雲湘不樂意和同事多接觸,陳老師是例外。
上了車,陳老師問吃什麼,雲湘讓她自己選。
“什麼都可以?”
“嗯。”
“南海路那家日料,就是有點貴。”
于工資五千六的人民教師而言,是死貴死貴,陳老師自己肯定不會去吃。
但雲湘現在不差錢,四五百一頓,算不上奢侈吧?
陳老師心裡想什麼嘴上說什麼,雲湘倒不介意。
“你今天狀态好了點,是不是對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