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沖擊過後，是同樣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虛脫感。孫曜緊繃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所有的僞裝和防備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看着眼前這個同樣穿着男裝、同樣面帶愁容、卻在此刻與她共享了最危險秘密的“少年”，積壓在心頭多日的悲傷、恐懼、無助，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她再也支撐不住，伏在假山冰冷的石頭上，失聲痛哭起來。那哭聲，壓抑而絕望，充滿了對亡母的哀思，對兄弟的擔憂，對自身命運的恐懼，以及……在此刻找到唯一同類的、極其複雜的情感。

劉珵看着痛哭失聲的孫曜，心中亦是酸楚無比。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孫曜身邊，蹲下身，伸出同樣纖細的手，輕輕地、帶着一絲笨拙地，拍了拍孫曜不住顫抖的脊背。

兩個同樣年僅十二歲、同樣背負着沉重命運、同樣以僞裝示人的少女，在這危機四伏的吳宮深處，因為一個共同的生理秘密，以及随之而來的互相發現，她們的命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

孫曜哭了許久，才漸漸止住。她擡起紅腫的眼睛，看着身邊安靜陪伴的劉珵，聲音沙啞地問：“你……是什麼時候……”

“比殿下……早幾日。”劉珵低聲回答。

“……沒人發現吧？”

“……沒有。”劉珵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後怕。

兩人沉默了片刻。孫曜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她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劉珵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幾乎讓劉珵感到了疼痛。

“劉珵，”孫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從今往後，你我……便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在這宮裡，我們……隻有彼此了。”

劉珵看着孫曜眼中那份絕境中滋生出的狠厲與依賴，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反手握住孫曜冰涼的手，輕聲道：“殿下放心，珵……明白。”

夏日的陽光透過假山石縫，投下斑駁的光影。兩個孤獨的靈魂，在互相窺破了最深的秘密之後，反而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相依為命的依靠。她們不知道未來等待着的是什麼，但至少，在這黑暗而冰冷的宮牆之内，她們不再是獨自一人。一股微妙的情愫，在恐懼與絕望的土壤中，悄然萌發，如同藤蔓般，将兩人緊緊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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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注：

1.天癸：中醫術語，指促進人體生長、發育和生殖的物質。古人常用來指女子月經或男子精氣。此處借指女子月經初潮。

2.蘭閨：指女子居住的内室。此處借指少女的私密之事。

3.晉泰始三年，歲在丁亥：公元267年。

4.勸課農桑：鼓勵農業生産和桑蠶養殖，是古代常見的富國政策。

5.設立國學：《晉書·武帝紀》載，泰始三年“十二月丁卯，初設國學”。史實。

6.欣欣向榮：形容草木生長茂盛，比喻事業蓬勃發展，興旺昌盛。

7.司馬晟：虛構人物，晉武帝司馬炎之女，女扮男裝，時年十二歲。

8.劉祎：虛構人物，山陽公劉康之女，女扮男裝，時年十二歲。

9.曹襄：虛構人物，魏高貴鄉公曹髦之女，女扮男裝，時年十二歲。

10.孫曜：虛構人物，吳景帝孫休之女，女扮男裝，封豫章王，時年十二歲。

11.劉珵：虛構人物，蜀後主劉禅之女，女扮男裝，時年十二歲。

12.細麻布：用麻纖維織成的布，在古代是常見的衣料，有粗細之分。

13.太傅：古代職官名，三公之一，為帝王或太子的輔導老師，地位崇高。

14.楊駿：西晉外戚，晉武帝皇後楊豔之父，後權傾朝野，最終敗亡。此時正受寵信。

15.《詩經》：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儒家經典之一，是當時貴族子弟的必修課。

16.楊豔：晉武帝司馬炎的第一任皇後，生太子司馬衷。

17.摽有梅…迨其吉兮：語出《詩經·召南·摽有梅》，描寫女子感歎年華老大，急于嫁人。此處司馬晟念此詩，或許潛意識中與自身性别有關，也可能隻是課堂内容。

18.汛期：古人對女子月經的一種隐晦說法，取其按時來潮之意。

19.草木灰：古代常用的一種吸水、止血材料，可能被用于處理月事。

20.老媪（ǎo）：年老的婦人。此處設定為知曉曹襄身份的親信。

21.月事布：古代婦女經期使用的布帶。

22.熏爐：用于焚香、取暖或淨化空氣的器具。

23.穢布：指沾染了經血的布。

24.暖閣：設有取暖設備的小房間。

25.漆案：塗漆的矮桌。

26.茵褥（rù）：墊子或褥子。

27.蘭草：古代常用于室内熏香或佩戴，象征高潔。

28.月圓：此處借指上一個月的時間。

29.危樓：高樓。此處引申為危險的境地。

30.建業：孫吳都城，今南京。

31.吳宮：指孫吳的皇宮。

32.吳主孫皓：孫吳末代皇帝。

33.朱太後：孫休的皇後，孫皓的嬸母兼養母（名義上）。《三國志·吳書·妃嫔傳》載，寶鼎元年（266），孫皓逼殺朱太後。

34.四個同母弟：指孫休與朱皇後所生的另外四個兒子，名字失載或有争議，皆被孫皓流放。

35.孫曜（豫章王）：虛構人物。

36.劉珵：虛構人物。

37.劉禅：蜀漢後主，降晉後封安樂公。

38.假山：園林中用土石堆砌的山景。

39.紫色：吳國有時亦以紫色為貴，此處設定為豫章王的常服顔色之一。

40.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比喻處境相同、利害相關、無法分開的兩個人或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