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姜遠已經明事理，自知長時間地打擾他叔叔一家不是個好主意，特意和他叔叔說明自己想要住校。
“小遠，你是說你要住校？”
他叔叔聽到他這麼說有點驚訝，他嬸嬸站在一邊愣住，然後試探性開口，“是爺爺交代的還是你自己想去？”
姜遠聽出言外之意，嬸嬸是覺得爺爺不放心把孩子放在他們家裡，特意交代姜遠說要在學校裡住。不然，十幾歲的小孩怎麼會說這樣子的話，家裡可比學校自由得多。
“嬸嬸，是我自己的想法。住在學校裡，可以更好地投入到學習。”
“你想清楚了？”
他叔叔聽後略作思考問道，既然和爺爺沒有多大關系，他便放心了。不然到時候老頭問起來了，還以為自己冷落這小孩，尤其還是老頭從小疼到大的孫子。
“想清楚了。”
“好。過幾天開學我去和你們老師說一下這個事情，讓學校給你安排。”
“不用了叔叔，今天課上老師統計過住宿的學生，過幾天就可以搬過去。”
“那就行。”
他叔叔舒了一口氣，到時候不用他為這件事再跑一趟，也算輕松一點。不過接下來他親兒子姜高之的話讓他暴跳如雷，他說他也填了住校。
“混賬小子，沒和你老子商量，你、你填什麼住校！”
“申請表已經上交了。”
姜高之坐在一邊，一副淡然的樣子。
“上交了也得改！家裡離學校又不遠，好端端的跑去住校幹什麼！”
父子倆争吵起來，姜高之媽媽上前勸說他兒子，然而她再怎麼軟硬兼施，他兒子都不肯改口，局外人姜遠又還在他們家裡，如果和爺爺說起這件事，還不知道會留下怎樣不好的印象。
“在學校學習效率更高，不好嗎。”
等父母冷靜了，姜高之才悠悠開口，用的是他哥用過的理由。
“一個住校，還兩個也住校！”
姜高之爸爸冷哼了一句，似乎是對某些事情有些不滿，但限于家裡多了一個外人，不好指明說道。尤其在學習這件事情上，他對兒子向來有要求，現在兒子所說的學習效率高不正是他以前追求的嗎。
“那就去吧，見不到清淨些。”
最後，姜高之爸爸還是松口答應，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不高興，他連晚飯都沒吃就摔門離去，留下妻子在一旁不知所措。他兒子姜高之倒是得逞笑着走進房間。
姜遠也上樓跟在他後面進了房間，他開門見山問道，“為什麼要住校？”
剛剛聽到他弟弟的話他也很驚訝，如果不是因為寄宿在他人家，他當然會選擇走讀，在自己家裡自然更舒适，可姜高之偏偏...
“因為住校好，”姜高之露出笑容，“況且哥不也住校嗎？”
他眨巴亮亮的眼睛看向他哥，姜遠頓時明白他弟弟為什麼會作這個決定，以他弟弟的眼力見，他弟弟自然看得出來他哥選擇住校是怕麻煩他父母。
“你分明是——”
分明為了陪我一起。
姜遠沒有再往下說，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如同魚刺，卡在喉嚨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說不出感謝的話，就像他弟弟不會告訴他自己住校是為了他。
“怎麼？隻允許哥你自己沉浸在學習裡，還不讓我模仿了？”
姜高之勾勾唇角，佯裝不服氣地打趣他哥哥，他看到他哥哥欲言又止，覺得很有意思，哪怕他知道自己為什麼住校，他也不會再次提起這樣的理由，這讓他很放心。
這是他們兄弟第一次，在未說盡的話裡讀懂對方的隐喻，拉近了彼此心裡的距離。
“明天...學校見。”
兩個人無言笑了一會，姜遠才說出一句話，離開了他弟弟的房間。
姜高之嗯了一聲，目送他走出門，心裡卻深深愧疚着，他并不是看不出來，自己父母虛僞的面孔。在爺爺面前，他們關懷有加；在單獨相處時間，他們習慣于忽視他哥。或許說不上忽視，畢竟他們有時候忙得沒時間管教自己。
他們隻是喜歡用自己認為的善意，得到其他人的認可，從不去管這份善意是否傷及到需要被幫助的人的心靈。
可他偏偏看不慣，看不慣自己父母虛僞的模樣，看不慣明明差别對待卻不承認的模樣。所以他會這麼做，他父母做的不好甚至做不到的地方，讓他來補償。
他哥是怎麼樣被對待，他就要什麼樣！他不光是這麼說，他也會這麼做。
所以每當他爸媽談及姜遠時，隻要說到一點不好的地方，姜高之都會直接怼過去，常常氣得他爸媽指着他罵混賬，他倒也樂意接受被罵。
這麼窘迫的狀況，他想着不讓他哥見到就行。可有一次還是讓姜遠聽見了，争論聲闖進耳朵時，他站在門外愣了好久，比起争吵的内容，他隻感受到他弟弟維護他的一顆心。
他走之後，再也沒有提起那件事，他不想傷害一個想盡辦法維護他的人的心，況且照顧自己本就不屬于他叔叔嬸嬸一家的職責，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好在，冰冷的氛圍中，還有一絲慰藉。
——
“姜高之有這麼好？！”
季遙聽姜遠講起這些，感到像形容一個她沒有見過的陌生人，讓她震驚。
“嗯，他看着傲慢，本性卻善良，不過正是因為他性格的緣故，他很少把脆弱的一面展示出來，時間久了，也會壓得喘不過氣。”
姜遠又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姜高之，有些無助地說道，他幫不了他弟弟，那是他自己要面對的問題，他隻是希望，他弟弟能盡快找回真實的自己。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季遙若有所思，從前隻覺得姜高之性格乖張、沒眼力見，現在她對他的看法漸漸有了轉變，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人，也曾幫助過她的姜遠，那樣的話，她會心存感激。
…
天色不早，姜遠攙扶起姜高之，同季遙一同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