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盈的心髒驟然縮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讓她喘不過氣。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白布,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
棚子旁邊站着梁晏。
他見左丘盈進來,微微颔首,沒有多言,隻是緩緩地向後退開了幾步,将位置讓了出來,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左丘盈的視線從未離開過那白布。她踉跄着走到木闆旁,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的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指尖冰涼。猶豫了許久,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她掀開了白布的一角。
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依舊是那張她看了六年的臉,眉毛細長,鼻梁秀挺,可此刻,那雙總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卻緊緊閉着,睫毛凝固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整個面容僵硬而冰冷,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鮮活靈動。
左丘盈不可置信地搖着頭,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明明前幾日都還在她身後叫着她,怎麼現在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紅绫……”她低聲喚道,聲音破碎不堪。
這是,陪了她六年的紅绫啊!
她伸出手,顫抖着撫摸上紅绫冰冷的臉頰,那觸感堅硬而寒涼,沒有一絲生氣。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砸在紅绫的臉上,留下溫熱的痕迹,卻再也暖不回那具冰冷的軀體。
身後的綠籮看到昔日一同伺候娘子,情同姐妹的紅绫如今隻剩一具冰冷的屍體,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雙目呆滞,淚水無聲地滑落,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屍體是今日上午,一個在亂葬崗撿東西的乞丐發現的。那乞丐認得城中張貼的尋人告示,覺得畫像上的女子與這屍體容貌相似,便報了官,由官差帶回了此處。沒有緻命傷,但身上有多處被鞭子抽打的痕迹。” 梁晏沉聲說道,聲音裡帶着一絲沉重“據仵作查驗,死亡時間大約在一日前。她應是被人綁着,反複鞭打,最終……是被活活疼死的。”
左丘盈将白布向下掀開了一些,露出了紅绫身上的衣物。
衣料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血痕,暗紅色的血迹早已幹涸,暈染開來,在素白的底色上顯得觸目驚心。
一道道鞭痕透過單薄的衣料清晰可見,有的地方甚至被抽得破了洞,露出下面同樣蒼白卻布滿青紫淤痕的皮膚。
左丘盈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紅绫失蹤那日穿的,根本不是這身衣裳。
“她身上的傷和三日前在河裡打撈起來的那兩具女屍出奇的相似。”梁晏繼續道“懷疑是同一人所為。”
左丘盈的腦子已經失去了任何思考,隻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孫嘉樹。
紅绫的這身衣服,和她之前在孫嘉樹屏風後的那一件一模一樣,隻不過原本是用顔料潑上去的血迹,如今卻是紅绫身上滲出的血。
她的指甲深深的陷進了掌心的肉裡,她恨不得立刻去找孫嘉樹。
可是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她被這個世界所束縛。
什麼也做不了。
左丘盈渾渾噩噩的走出了大理寺時,目光呆滞的看到了在門口的徐裴。
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多久,肩頭落了幾片零星的花瓣,見她出來,那雙平日裡總是含着幾分疏淡的眼眸,瞬間染上了擔憂。
他沒有多問,隻是上前一步,将她帶回了車裡。
左丘盈此刻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視線渙散,唯有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溫熱,才讓她混沌的意識有了一絲錨點。
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臂,将渾身輕顫的左丘盈緊緊攬入懷中。
突如其來的溫暖與堅實讓左丘盈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積攢了許久的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抑制。
她沒有放聲大哭,隻是将臉埋在他胸前,肩膀劇烈地起伏着,雙手死死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徐裴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左丘盈的顫抖,伴随着壓抑的,細碎的抽氣聲,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複切割。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用手掌輕輕撫摸着她微微聳動的肩甲。
車輪碾過石闆路的聲響沉悶而規律,如同兩人此刻沉重的心跳。車内一片寂靜,隻有左丘盈壓抑的啜泣聲,以及徐裴沉穩的呼吸聲。
感覺到她的情緒稍稍平複,徐裴才低下頭,聲音低沉而溫柔:“嘉月……”
左丘盈卻在這時擡起了頭。她的眼眶紅腫,臉上還殘留着未幹的淚痕,她冷靜道::“我要跟你一塊兒去素陽城。”
徐裴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素陽?為何突然要去那裡?如今邊境初定,路途遙遠……”
左丘盈打斷了他,目光落在車廂角落的陰影裡:“她今年還沒有回素陽去見她的母親和妹妹。”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她好久之前就跟我說,攢夠了月錢,想請幾日假回去看看。她說她已經快兩年沒有見到妹妹了,想給她帶匹好料子做衣裳,還說她娘身子不好,放心不下……可當時素陽雖平息,但城門封鎖,她回不去。我答應過她,等戰事平息了,讓她回家……”
說到這裡,她的喉間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現在素陽的仗打完了,路也通了,可她……卻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不能讓她……”左丘盈的聲音有些發顫,卻字字清晰“不能讓她客死異鄉,連魂魄都回不了家。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徐裴,我想帶她回家。”
徐裴看着她眼中那份執着的哀恸與堅定,心中微微一痛。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伸出手,輕輕覆上她微涼的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帶着安撫的力量。
“好,我們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