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忽然輕聲笑道,“要是留疤,沈醫生你可要負責到底哦。”
沈修平動作一滞,終于擡起頭看她,她的眼睛含着笑意,似乎是認真的,又似乎帶着調侃。
他感覺今天的蘇小滿好像有點不一樣,至于哪裡不一樣,他一時又難以說清。
直到那抹鵝黃色的倩影消失在街口,沈修平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低下頭,伸出自己的手,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端詳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仿佛想在這雙手上找出些什麼不同的地方來。
她說這雙手好看。
是真是假?是玩笑還是随口而出?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蘇小滿轉過南大街,就到了荷塘邊,她邁着輕快的步伐,身後是是小狗呆呆蹦跳的身影,項圈上的鈴铛聲在春日空氣中清脆作響。
荷塘邊垂柳如煙,陽光灑在垂柳枝條上,泛着一圈一圈柔光,像整個世界都披着一層柔軟的紗。
她的心情大好,兩隻手自由地甩動着,終于不用包紗布了,她的右手終于自由了。
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許多。
可惜,好像就沒有借口去醫館了呢。
“呆呆,你有什麼好辦法嗎?”她笑着回頭看着傻乎乎的小狗。
呆呆搖着尾巴,“汪”了一聲,鈴铛輕響,像是在用它特有的方式回應她。
蘇小滿笑出聲來,眼前浮現出沈修平聽到她說讓他負責到底的時候,那雙眼睛輕輕一滞的樣子,仿佛一整塊冰,被陽光悄悄化開了一道縫。
她挺直腰背,雙手背在身後,哼出一個歡快的小曲兒。
*
第二天,沈修平一早便意識到,今天蘇小滿不會再來換藥了,心裡就難掩失落。有患者的時候還好,忙碌能暫時遮掩情緒。可一旦空閑下來,心裡那點空洞就會一點一點放大。
他開始後悔,既然蘇小滿想繼續包紮幾天手,他為什麼不同意呢?再包紮幾天,也不會違背做醫生的原則吧。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手裡半天也沒有翻動一頁的書,站起身走出診室,來到中藥櫃前。
李長河正在抓藥,看到沈修平過來,主動問:“沈醫生,需要什麼?我來幫你稱。”
“不用了。”他搖搖頭,聲音溫和,“我自己來。”
他站在藥櫃前,目光掃過熟悉的标簽,依次取出川芎、地榆、白芷、金銀花、珍珠粉……每一樣都按照比例小心稱量出來。
唐一鳴從煎藥室走出來,看到沈修平正在稱藥,也走過來,“沈醫生,需要幫忙嗎?”
沈修平搖頭,他又調整了幾次比例,将幹燥的藥材研磨成細粉,混着調和好的凡士林和一小撮蜂蠟。他用小鏟一點點攪拌,直到膏體徹底融合,呈現出柔和的米黃色,才停下動作。
然後,他将膏體小心地灌入棕色玻璃瓶,封緊瓶蓋,貼上手寫标簽。
唐一鳴湊過來看了看,“沈醫生,這藥膏是給誰配的啊?”
沈修平淡淡地說:“一個病人,手傷還沒好。”
李長河笑着插話:“這藥膏配得這麼細緻,肯定是特别的病人吧。”
“隻是随手做的。”沈修平低頭笑了笑,拿着藥膏轉身回到診室。
他想,也許下午下班時,他可以順路去一趟咖啡店。
隻是順路而已,他對自己說。
他站在診室裡,盯着手裡的玻璃瓶看了很久,然後放進了櫃子裡。
午飯後,他在藥櫃前清點藥材,手指翻着标簽,無情無緒的。
沈濟和從診室走出來,打了個哈欠,收拾好茶杯準備回家午睡,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清脆甜美的聲音:“沈爺爺。”
沈修平心頭一震,猛地轉頭望去——
陽光正好,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門口,穿着修身的連衣裙,笑容明媚得像春日裡的光。
“小滿來了。”沈濟和笑眯眯地打招呼。
“我來找沈修平。”她走進門,徑直朝他走過來,微微蹙着眉,舉着右手,語氣裡帶着點小委屈,“我的手好癢啊。”
沈濟和看着兩人,笑呵呵地背着手走出了診所。
沈修平連忙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翻轉過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結痂的部位微微泛紅,周圍的皮膚細膩光滑。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這是結痂過程中的正常反應,盡量不要抓撓。”
蘇小滿眨了眨眼,語氣中帶着一絲撒嬌:“可是,真的很癢嘛。”
沈修平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眉眼之間,心裡忽然生出幾分柔軟。他輕聲道:“如果實在難忍,可以先用冰塊冷敷一下,會有所緩解。”
她眼睛一亮,歪着頭看他:“你這裡有冰塊嗎?可以……幫我冷敷嗎?”她聲音帶着點明知故問的狡黠。
沈修平與她對視了一瞬,呼吸似乎短促了一拍,沉默片刻後點頭:“可以,你先去診室等我。”說完,他轉身去内室。
蘇小滿走進診室,在診桌一側坐下。桌上攤着一本厚厚的中醫學著作,翻開的那一頁上,寫着筆記,字體勁瘦冷峭,筆鋒克制而有力。就像他的為人。
這時,沈修平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個小冰袋和一塊幹淨的紗布。
他坐在診桌前,示意她把右手拿上來。蘇小滿很聽話地把右手放到桌上,沈修平動作輕柔地将紗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然後将冰袋輕輕按在紗布上。
“每次冷敷不宜超過十分鐘,避免凍傷皮膚。”他低聲叮囑,擡眼看她,目光專注又溫柔。
冰涼的觸感讓蘇小滿微微顫了一下,她低頭看他,眼裡含着笑,聲音低低的,似真似假地埋怨:“你輕點,好冰呀。”
她的聲音又嬌又軟,四目相對,沈修平感覺臉上陡地浮上一層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