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濛濛,細得像霧,密密織成一張無聲的網。
沈修平慢慢走着,一隻手撐着傘,一隻手放在風衣口袋裡,緊緊攥着那顆喜糖。
那顆橘子味的水果糖。
那顆跟她嘴裡含着的一樣味道的水果糖。
細雨綿綿,他的腳步很慢,仿佛整顆心也被這場雨悄無聲息地浸濕了,濕哒哒,黏糊糊。
剛才他是特意繞過來的。
出診回醫館,明明有一條更近的路,他卻不由自主地拐了個彎,從咖啡店前經過,繞了遠路。
今天早晨的一幕幕,一上午都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反複播放。
回到醫館時,雨還在下。雨天,醫館冷清,爺爺也沒有來。他在門口收了傘,抖了抖傘面上的雨珠,放進雨傘筒。
張樂迎上來:“沈醫生回來了。”
他點點頭,沒有多話,洗幹淨手,徑直走進診室。
他脫下沾了雨水的風衣,換上白大褂,從風衣口袋裡拿出那顆水果糖。
橘紅色的糖紙已被他捏皺了,糖紙閃着一點微光。他輕輕剝開,糖果瑩潤如琥珀。
他慢慢地,把糖放進嘴裡。橘子味的,酸酸甜甜的。像是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心頭輕輕刮了一下。
他閉上眼,心底忽然泛起一種近乎難以言說的悸動。
她的嘴唇,也是這樣的味道吧?
*
翌日清晨,春雨初霁。
一切都像剛剛洗淨,世界安靜而明亮。
蘇小滿站在院子裡,望着雨後清透的天空,陽光落在竹子上,被雨水洗濯過的竹子,青翠欲滴。
她情不自禁張開手臂,深吸一口氣。初生的陽光,帶着勃勃的生機,燦爛又熱烈。
她擡手遮了一下眼睛,不禁笑了,真是個适合搞事情的好天氣。
咖啡店裡,小慧已經來了,還沒開始營業,正在做開門的準備。
蘇小滿走過去,笑着打了個招呼:“我先去換藥啦。”
小慧一邊擦拭桌面一邊回頭:“蘇姐姐,你以前不都中午才去嗎?”
“換個時間,換個心情嘛。”蘇小滿朝她眨了眨眼,揮手告别。
她剛一轉身,就看到呆呆正蹲在門口,小腦袋一下一下蹭着門框,一副“本汪也要出門遛彎”的架勢。
她彎腰拍拍它的腦袋:“小呆呆,跟我出發,去見證一場——”她的聲音裡帶着掩飾不住的雀躍,“——偉大愛情的萌芽。”
呆呆似乎聽懂了似的,“汪”了一聲,小尾巴搖得飛快,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後。
春雨剛歇,地面還有淺淺的水窪,呆呆興奮地撲騰了一腳,水花四濺。蘇小滿趕緊喝止住:“别鬧,你是來見證愛情的,不是來攪局的。”
她笑着,輕輕拎起裙擺,邁步朝杏林堂走去。腳下的水窪被春日的陽光一照,亮晶晶的,就像她心裡那個小念頭,悄悄地,開始發光。
到了醫館門口,門還沒完全打開,她就看到沈修平站在廳堂裡,正一邊低頭系着白大褂的扣子,一邊翻着病曆本。
他的頭發還帶着剛洗過的濕意,眼角眉梢都帶着清晨的氣息。聽到腳步聲,他下意識地擡頭,一眼看見她時,眉眼間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喜。
“今天來這麼早?”他語氣平靜,卻掩不住那點藏在尾音裡的意外。
“是呀,早晨空氣好啊。”蘇小滿笑着,聲音輕快。
她今天穿了一條鵝黃色長裙,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網罩衫,薄薄一層,透着柔和的光感,清晨的陽光,映得她整個人都輕盈明亮。耳邊垂着一對流蘇耳飾,随着她的腳步輕輕晃動着。
沈修平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開口道:“跟我來。”
蘇小滿默契地跟着他走進診室,在他面前椅子上坐下,把右手自然地遞過去。
沈修平動作一貫輕柔,慢慢解開包紮的紗布。朝陽從窗戶斜斜照進來,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也照在那雙正在忙碌的手上。
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尖拿棉簽和鑷子的動作,穩、準,溫柔得近乎克制。
蘇小滿目光落在他手上,一時間竟忘了移開。她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從沒認真看過他的手。
她從不理解“手控”的意義,可此刻,她仿佛有點懂了。這雙手,天生就該拿來做醫生的。
她盯着他的動作,眼裡浮起一點笑意,忽然眨了眨眼,輕聲說:
“沈修平,你的手……真好看。”
沈修平手指一頓,動作明顯慢了半拍。
他擡起眼看她,卻又很快低下頭,不敢去解讀她話語中的意味。他的嗓音比平時低了些:“恢複得很好。明天開始就不用再包紗布了。但是,要注意小心别蹭到結痂的地方。”
蘇小滿“哦”了一聲,忽而歪了歪頭,“我能……再多包幾天嗎?我怕不小心會碰到。”
沈修平一怔,擡頭看她,撞進她眼裡的那一瞬,竟有些恍神,她的滿是笑意的眼睛裡分明含着期待。
明明昨天她還為“終于不用天天來換藥了”而眉飛色舞,怎麼今天,又一臉期待地問他“能不能再包幾天”?
他低下頭,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很确定地說:“現在的情況不需要繼續包紮了,透氣更有利于愈合。”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理智和職業讓他刻意回避了她眼中的情緒。
“這樣啊。”蘇小滿輕輕點頭,語氣中似乎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那我會小心的。”
她頓了頓,又問:“結痂掉了後,會留疤嗎?”
“不會。”沈修平聲音溫淡,卻帶着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