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娘,究竟是如何在這樣的地方度過十年的?
沐稚歡沉默着跟在齊宴身後,片刻之後就見對方推開了一扇已經腐朽老化的大門,帶着自己走了進去。
沉重的門被關上,躺在床榻上的人聞聲而動,立刻走至門邊,而在看見來人之後,她的聲音顫抖又嘶啞。
“阿宴?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娘。”齊宴立刻走上前攙扶着母親,将其扶直椅子上坐下之後又溫聲開口,“同時也帶了一人來見見娘。”
經他開口,女人仿佛這才注意到來的并不止齊宴一人,她順着兒子的目光看向他身側的姑娘。
隻這一眼,她就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整個人也都顫抖起來,下意識就伸出手拉過對方的手握在手中,再開口之時,她的語氣便已經帶上了一點哭腔:“……你……你是書容的女兒……”
再看到沐稚歡手中的桃花枝時,她語态更加激動了一些,仿佛急不可耐地就要确認此事:“……對不對,你是……”
可一句完整的話她都說不出口,剩下的話語便已然被淹沒在哭聲中,沐稚歡見狀連忙握緊對方的手,道:“我是,我娘是溫書容,我是慶安候之女,沐稚歡。”
沐稚歡此時此刻才從方才踏進屋中的震驚緩過神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女子,齊宴的母親,曾經的位于四妃之首的賢妃娘娘,在冷宮的這十年,已經被蹉跎成了這般模樣。
這可是她母親溫書容曾經提及都會豔羨不已的人物啊。
謝家百年望族培養出來的嫡女,十四歲才華橫溢名動盛京,十五歲時他國使臣出使大晉,憑借一棋一畫鬥敗整個使臣團,十六歲受召入宮為妃,剛入宮便是昭儀之位,此後沒多久便晉升為妃,兩年過後又榮升四妃,是旁人羨慕不來的福分。
名喚謝傾芸。
可就是這樣一個傳奇般的女子,如今穿的衣裳破舊不已,甚至好幾處都已經破爛,原本烏黑亮麗的頭發也早已不見光澤,也因為太久沒有好好打理,有好幾處都打了結,剛才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也是嘶啞不堪。
觀其形容,便可知十年艱難困苦。
沐稚歡一瞬間隻覺得胸悶不已,喉間湧上無盡的酸澀。
她再次對自己如今身處于封建時代有了更深刻的實感。
這是封建統治下,時代對女性的悲哀。
沐稚歡隻覺得有太多太多話如鲠在喉,良久,她才動了動唇說了一句話。
“……伯母,您受苦了。”
謝傾芸聞言卻隻是哭着搖頭,随後小心翼翼且極盡克制地擁抱了一下沐稚歡,生怕自己衣衫上的灰塵弄髒了對方華麗的衣裙。
沐稚歡連忙抽出自己的手帕為對方擦拭眼淚,身側的齊宴也趕忙去倒了一杯水過來讓母親喝下。
謝傾芸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目光卻一直看着沐稚歡的臉,看着那和自己好友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她便也在恍惚間覺得自己仍在少年時期尚未出閣,身側的好友正和自己談天說地。
良久,她咧開唇輕輕笑起來,看向沐稚歡說:“稚歡,意為至歡,是個很好的名字。”
沐稚歡聞言一怔。
記憶在這一瞬間仿佛倒轉回流,有人曾将自己抱在懷中輕聲哄着自己,喃喃道:“稚歡,至歡,我們囡囡就該起這個名字,要一輩子歡喜無憂,平安喜樂。”
隻是,名字雖起的好,事實卻總事與願違。
“稚歡,你娘她這些年可還好?”
謝傾芸的聲音拉回了沐稚歡飄遠的思緒,她忙回神朝着對方一笑,回道:“我娘她一切都好,就是格外挂念伯母您,此次進宮,娘親也曾叮囑說若有機會,一定讓我替她來看看您。”
聽到這番話,謝傾芸舒了一口氣,此刻也放松了不少,“話說稚歡怎的會進宮來?”
沐稚歡并不知道如今的謝傾芸對宮中之事了解多少,正在思索如果叙述此事,就聽見一旁的齊宴先她一步回道:“沐姑娘在今年的菀淑宴中奪得魁首,得皇後娘娘賜懿旨召她進宮為五公主伴讀。”
“既如此,這是件好事。”謝傾芸看着沐稚歡笑得欣慰,擡起手将她有些淩亂的發絲溫柔地捋順,“皇後娘娘為人寬厚溫和,咱們稚歡又冰雪聰明,想來她會很喜歡你的。”
“這倒屬實,皇後娘娘是很喜歡她,将她當女兒一般看待。”齊宴又替她回答道。
似乎是因為齊宴的話回憶起往事,謝傾芸唇邊揚起笑容,可笑意中又帶着苦澀:“這些年身在冷宮,我們母子二人也是多虧皇後娘娘的暗中接濟才能活到至今。”
沐稚歡聞言一愣,旋即睜大雙眸,此話也确實解了她方才心中的疑惑。
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又聽謝傾芸對着齊宴道:“阿宴,皇後娘娘對我們恩重如山,你萬萬不能忘卻。”
“兒子知道。”
反正閑來無事,沐稚歡就在這裡陪着謝傾芸閑聊解悶,或許因為對方和自己的母親曾是知己,沐稚歡覺得兩人的交談并不尴尬,反而十分投機。
沐稚歡和對方講了許多關于母親溫書容的事情,謝傾芸大多數時候都默默聽着,偶爾也會感歎一句“她性子還是沒有變”。
而齊宴則獨自倚靠在門邊,視線落在殿内交談甚歡的兩人身上,目光柔和,良久之後又無聲輕笑。
他似乎覺得,今年的春風吹往這裡時,是帶了些溫暖的。
……
但今日沐稚歡是自己獨自出來閑逛的,所以肯定不能太晚回去,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次什麼時候能來,于是想了想将自己發間所戴的各種金簪珠钗一股腦取了下來遞給謝傾芸,希望她有些金銀細軟可以過得稍微好些。
在齊宴的怔愣間,卻見謝傾芸笑着搖了搖頭,旋即又拿起那些發飾認真地重新為沐稚歡戴好,“伯母這些年早就習慣了,不需要這些,隻要知道你和阿宴現在都好,我就知足了。”
“可……”
沐稚歡還想開口,可她剛發出一個音節,幾人便聽到殿外一下子多了許多紛亂的腳步聲,有人似乎直接闖進了冷宮。
來人氣勢洶洶,未見其人便先聞其聲:“謝傾芸,在這死氣沉沉的冷宮裡待了十年,你居然還沒有被折磨死!還真是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