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百官分列兩側。
沈清讓身着朱紅婚服,不合規制的金線龍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站在玉階之下,目光灼灼地望着殿門方向。
當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殿前時,沈清讓呼吸一滞。
時歲踏着紅毯緩步而來,九鳳朝服在風中輕揚,長發盤入金冠,腰間玉佩随着步伐輕晃,每一下都像敲在沈清讓心上。
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恍若谪仙臨世。
禮官高唱:“跪——”
沈清讓單膝觸地,卻在擡頭時對上了時歲含笑的眼眸。
那人用口型無聲地說:“我的。”
這一刻,什麼君臣之禮,什麼祖訓家規,都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沈清讓指節攥得發白,才壓下将人擄回将軍府的沖動。
還不能。
他得先為時歲洗淨天下罵名,才能堂堂正正地擁他入懷。
沈清讓跪在地毯上,看着時歲一步步走向自己。
那人腳下金線繡的雲紋在光影間浮動,恍若踏雲而來。
恍惚間,他想起當年驿站的清晨。
時歲搖着折扇,廣袖被山風吹的獵獵作響。
“托将軍的福,做了個美夢。”
“夢見将軍手持大紅綢緞與我拜天地……”
那時他們之間還十分生疏,他隻能闆着臉道一句“荒唐”,卻在那雙含笑鳳眸的注視下耳尖不受控制的泛紅。
“奉天承運——”
禮官的高唱打斷回憶。
沈清讓垂首,感覺到時歲停在自己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芷香籠罩下來,混着時歲身上的熏香,讓他喉頭發緊。
“擡頭。”
時歲的聲音很輕,卻讓沈清讓渾身一顫。
他緩緩仰頭,正對上時歲垂落的視線。那雙鳳眸此刻柔得像春水,倒映着自己怔愣的模樣。
沈清讓想着,按禮制,該是行合卺之禮了。
可時歲卻突然撩起朱紅袍角,竟在他身側直直跪下。
“沈清讓接旨——”
蘇渙的聲音自高階傳來。不知何時,那位丞相已立于正中央,手中聖旨緩緩展開。
沈清讓猛然擡頭。
他看見時歲唇角噙着笑,聽見蘇渙念出的每個字都讓他渾身發寒。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恭定大将軍沈清讓,平南疆、定北境,祖上更有開國之功。今朕願效堯舜,禅位于賢,欽此。”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沈清讓聽見自己後槽牙摩擦的聲響。
他死死盯着時歲近在咫尺的側臉,那人唇角還噙着大婚的喜色,仿佛方才宣讀的不過是一道普通賀诏。
“你早就算計好了?”沈清讓嗓音嘶啞,像是從胸腔裡硬擠出來的。
“嗯。”時歲指尖勾着腰間那枚沈家主母玉,玉穗在指間繞了一圈又一圈,“陛下,該接旨了。”
沈清讓阖上雙眼,喉結劇烈滾動。
他可以縱容時歲執掌朝綱,可以默許時歲架空皇權,甚至可以眼睜睜看着那人将玉玺把玩于股掌之間。
但唯獨不能,親手撕碎沈家世代忠烈的脊梁。
滿場死寂。
沈清讓的拳頭攥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滴落在猩紅的地毯上。
他睜開眼,看向時歲的目光裡帶着從未有過的痛色。
“你明知道……”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沈家祖訓,甯可死節,不做二主。”
時歲唇邊的笑意終于淡去。他伸手想碰沈清讓的臉,卻在半空被一把攥住手腕。
“沈清讓。”時歲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這些年步步為營,弑君攬權,是為了什麼?”
沈清讓瞳孔驟縮。
“這江山本該是你們沈家的。”時歲的聲音很輕,“你父親,你祖父,你沈家滿門忠烈。就活該被那個昏君趕盡殺絕嗎?”
沈清讓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時歲趁機反握住他的手,将染血的掌心貼在自己心口。
“現在,你要為了所謂的‘忠義’,辜負他們用命換來的機會?”
時歲緩緩松開交握的手。
“選吧。”他唇角勾起一抹沈清讓從未見過的冷笑,“要麼回府跪在祠堂,對着列祖列宗忏悔今日‘大逆不道’……”
尾音故意拖長,指尖點在蘇渙手中的聖旨上。
“還是……”
“繼位。”
沈清讓死死盯着時歲的眉眼。
這般算計的神情,他隻在時歲對付政敵時見過。如今落在自己身上,竟像鈍刀割肉般生疼。
在死寂中,他緩緩起身。
時歲眼底的光随着他的動作一點點暗下去。
一步。
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