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渙懶洋洋地躺在藤椅上,任由暮春的暖陽灑滿全身。
這些日子他才算真正活明白了。
要權?如今滿朝誰不看他臉色行事;要錢?光是各地官員“孝敬”的各類字畫就堆滿了庫房。
摯友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摯友的心上人是當朝天子,隻要他不去作死謀反,活成個百歲人瑞都不成問題。
最妙的是,如今奏折都被沈清讓拿去練手,他終于能閑下來品品茶、賞賞花。哪像從前,忙得連用膳時都要批閱公文,三更睡五更起都是常事。
藤椅輕晃,蘇渙惬意地眯起眼。忽聽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得,悠閑時光到頭了。
時歲在蘇渙面前站定,投下一片陰影。
“喲。”蘇渙眼都懶得睜,“被陛下趕出來了?”
時歲用鞋尖踢了踢他懸空的藤椅:“起來,這位置歸我了。”
“啧。”蘇渙終于掀開眼皮,指着旁邊空着的藤椅,“那不是還有一張?”
“不一樣。”時歲笑得像隻偷腥的貓,“這張有你的體溫。”
蘇渙額角青筋直跳:“……時玉台,你就非得犯這個賤?”
時歲拽着蘇渙的衣襟正要發力把他薅起來,卻發現這人像塊磐石般紋絲不動。
蘇渙十指死死扣着藤椅邊緣,連指節都泛了白。
“有本事今日就砍了本相。”蘇渙冷笑,“明日自有人将血書呈到禦前。”
“……”
時歲扶額。這人的腦子莫不是被太陽曬化了,竟比他還要幼稚。
“罷了。”他在另一張藤椅坐下,看着蘇渙像隻餍足的貓般窩回去,“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嗯。”蘇渙懶洋洋地眯着眼,“你今夜動手,我明日早朝便上谏。”
這是時歲給沈清讓的考題。
那苟延殘喘的廢帝,合該在駕崩前最後發揮些用處。
“近來可好?”時歲忽然轉了話頭。
“托陛下洪福。”蘇渙惬意地晃着藤椅,“滋潤得很。”
“嗯。”時歲笑得意味深長,“下月起就該忙了。”
蘇渙警惕的睜眼:“幾個意思?”
“宗室有位遺孀臨産。”時歲慢條斯理道,“她夫君戰死沙場,自己也……”指尖在頸間輕輕一劃,“我與長雲打算收養那孩子。”
“?”蘇渙藤椅都不晃了,“關我屁事。”
“你是他義父啊。”時歲眨眨眼,“幫我們養到能倒背《資治通鑒》就行。”
蘇渙直接從藤椅上彈了起來:“時玉台!老子是你家奶娘不成?!”
時歲搖着折扇,對蘇渙的暴跳如雷置若罔聞:“稍安勿躁,氣大傷身。”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坐直身子,“你近來怎麼愈發暴躁了?”
折扇合攏,指向蘇渙:“從我進門到現在,你十句裡有八句都在罵街。”
蘇渙突然沉默,别過臉避開時歲的目光。
“出什麼事了?”
時歲猛地起身,一把攥住蘇渙的衣袖。力道之大,連袖口繡的竹葉紋都皺成了一團。
蘇渙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你還記得……我當初為何逃來京城?”
“自然記得。”時歲挑眉,“你說家鄉媒婆比馬匪還兇,連你養的老狗都想配種。”
“我那未婚妻……”蘇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來京城了。”
時歲眯起眼:“來尋仇的?”
“不是!”蘇渙突然抓狂,“他、他是個男子!”
小院霎時靜得可怕。
“我也是前幾日才認出來……”蘇渙頹然癱回藤椅,“初見隻覺得眼熟……”
時歲突然湊近,折扇挑起蘇渙下巴:“蘇相這是……”鳳眸裡閃着促狹的光,“也要與我們同流合污了?”
蘇渙拍開扇子,自暴自棄地捂住臉:“……滾。”
暮色四合,沈清讓終于送走了最後一位大臣。他倚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眉心還凝着未散的倦意。
方才與幾位老臣争論北方水患之事,足足耗了兩個時辰。
“長雲。”
時歲無聲地出現在身後,将一盞溫度正好的冰糖雪梨放在案頭。指尖随即撫上他的太陽穴,力道不輕不重地揉按起來。
“下回乏了,随時喚我。”
沈清讓仰頭靠在他腰間,忽然歎道:“坐在這位置上,才知你這麼些年……”喉間微哽,“有多辛苦。”
時歲的手頓了頓,俯身在他發頂落下一吻:“無妨,如今有陛下與臣同擔。”
“餓不餓?”他話鋒一轉,指尖順着沈清讓的肩線滑下,“今天特地備了你愛吃的蟹黃雲吞。”
沈清讓輕笑:“愛妃近來,倒是越發有賢後的風範了。”
“那……”時歲忽然俯身,唇瓣擦過沈清讓耳廓,“陛下準備如何犒賞臣妾?”
沈清讓從袖中取出方素白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繡着并蒂蓮,針腳忽密忽疏:“去年上元答應你的……”耳尖微紅,“練廢了三十多塊料子,就這塊勉強能看。”
時歲接過帕子,指腹輕輕撫過那朵歪斜的并蒂蓮。
“我還以為你忘了。”
沈清讓正要開口,卻被時歲以指尖抵住唇:“噓——”
他珍而重之地将帕子收入貼身的香囊,忽然打橫抱起沈清讓:“陛下,該用膳了。”
次日早朝,沈清讓剛在龍椅上坐穩,蘇渙便出列奏報。
“啟禀陛下,昨夜廢帝突發惡疾,暴斃于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