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過後的第三個清晨,霜色染白了蘇氏染坊的瓦檐。蘇璃赤腳踩在結着薄冰的青石闆上,足底傳來的刺痛讓她徹底清醒。她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散開,像一團轉瞬即逝的霧。
"姑娘!不好了!"春桃跌跌撞撞跑來,發髻散亂,襦裙下擺沾滿泥漿,"崔氏綢莊的人把我們的布全退回來了!"
蘇璃指尖一顫,梳篦上的青絲被扯斷幾根。銅鏡裡映出她驟然繃緊的下颌線,那道自穿越以來就存在的舊傷疤隐隐作痛。三個月前她剛用現代會計學鬥敗人販子,如今更大的危機已迫在眉睫。
崔氏派來的管事姓趙,生着張被歲月揉皺的柿餅臉。他站在染坊院中,靴底碾着昨夜凋落的桂花,金黃花汁滲進青磚縫隙,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三百匹天水碧,全數退回。"趙管事展開一匹布,絲綢在晨光中泛着詭異的青灰色,"蘇姑娘請看,這顔色斑駁不均,我們東家說......"
蘇璃的指尖撫過綢面。這匹本該呈現雨後晴空般均勻色澤的絲綢,此刻布滿深淺不一的雲狀水痕。她的指甲突然在某處停頓——布料邊緣有被刻意浸泡後又晾幹的僵硬觸感。
"昨日驗貨時并非如此。"蘇璃聲音很輕,卻讓院中嘈雜的工匠們瞬間安靜。她彎腰拾起捆布用的麻繩,在指間撚了撚,"麻繩是濕的。"
趙管事臉上橫肉一跳。躲在人群後的崔氏小厮下意識地把手往袖子裡縮,腕間還沾着未幹的水漬。
"我們東家說了。"趙管事突然提高聲調,從懷中掏出一紙契約,"若三日内交不出合格布匹,按契賠償雙倍定金!"羊皮紙上崔氏朱印猩紅刺目,像道新鮮傷口。
待馬蹄聲遠去,蘇璃猛地掀開最近的一匹布。陽光下,三百匹絲綢如青灰色的海浪鋪滿整個院落,每一匹都帶着相同的水漬痕迹。春桃的啜泣聲在身後響起:"這可是我們三個月的工錢......"
"閉嘴。"蘇璃厲聲喝道。她扯下一段布料纏在手上,絲綢勒進掌心的傷口也渾然不覺。現代女總裁的記憶在腦中翻湧,那些董事會上的明槍暗箭,與此刻何其相似。
戌時三刻,染坊靜得能聽見染缸裡冰晶生長的聲音。蘇璃獨自跪坐在倉庫,四周堆滿被退回的布匹。油燈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隻困獸。
"姑娘,老奴有發現。"韓九佝偻着背進來,手中布匹在燈下泛着奇異光澤。這個沉默寡言的老工匠是唯一沒去酒館買醉的,"您看這織紋。"
蘇璃湊近觀察。尋常絲綢的經緯線該是均勻的"天"字紋,眼前這匹卻暗藏細小的菱形暗花。她突然扯過三匹布并列鋪開——被水漬暈染處,那些菱形花紋竟詭異地連成了草原部落的狼頭圖騰。
"崔氏在給北燕人織布。"韓九的獨眼裡閃過寒光,"二十年前我在邊關從軍時,見過這種紋樣。他們用米湯浸泡絲線,織成後遇水顯形......"
窗外突然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蘇璃循聲望去,院角那口廢棄染缸因夜間降溫結冰,将半匹浸泡其中的布料凍成了古怪的藍白色。她疾步上前,指尖觸碰冰塊的瞬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如閃電劈開迷霧。
"韓伯,取硝石來!把所有染缸都搬到院中!"
子時的梆子聲飄過坊牆時,蘇璃正将第十七個陶罐埋入雪堆。罐中硝石與水劇烈反應,寒氣順着銅管導入染缸,清澈的藍靛漸漸凝結成冰。
"姑娘,這......"春桃抱着最後一塊硝石,牙齒格格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