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像浸了冰水的刀,刮得人骨頭縫裡都滲着寒氣。蘇璃裹緊身上單薄的棉襖,呵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一層細霜。她蹲在染缸邊沿,指尖輕輕戳破水面新結的薄冰,裂紋像蛛網般在靛藍色的水面上蔓延開來。
"第七缸也凍住了。"她喃喃自語,指甲縫裡嵌着的藍漬在冰面折射下泛着詭異的光。
染坊院裡橫七豎八躺着十二口大缸,本該翻湧着各色染汁的陶缸此刻都覆着慘白的冰殼。檐下挂着的布匹凍成硬闆,風一吹就發出金鐵相擊的脆響。蘇璃摸向懷中賬冊,羊皮封面被體溫焐得微熱,可那些朱砂寫的交貨日期卻刺得她眼底生疼——三日後的貢緞若不能如期交付,按照契約得賠上整個染坊。
"東家!"老工匠韓九拖着條瘸腿匆匆趕來,羊皮襖上沾滿冰碴,"城西崔家派人來說,要是耽誤了給知州大人的壽禮......"
"我知道。"蘇璃打斷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賬冊邊緣。那是她穿越前在公司養成的習慣,每當季度報表出現赤字,右手小指總會不自覺地敲打文件袋。現在這具十二歲的身體保留了這個動作,隻是敲打的變成了粗麻裝訂的賬本。
染坊女工們三三兩兩聚在廊下呵手跺腳,呵出的白霧裡飄着細碎的抱怨。蘇璃望着她們凍得發紫的手指,突然想起前世那個雪夜——她作為新任CEO巡視工廠時,流水線上的女工也是這般蜷縮在暖氣不足的車間裡。
"東家,要不燒炭火?"韓九搓着手提議,"往年最冷時也......"
"不行。"蘇璃搖頭,發間木簪劃過一道青影,"靛藍染色最忌煙塵,再說現在炭價......"她咽下後半句。自從半月前那場雪崩阻斷商道,木炭價格已翻了五倍不止。
暮色像靛藍染料般漫過院牆時,蘇璃獨自蹲在結冰的染缸前。前世學的化學知識在腦中翻湧,可那些分子式在沒有恒溫設備的古代毫無用處。她鬼使神差地摸向腰間荷包,裡面裝着穿越那日攥在手裡的鋼筆——如今筆尖早已鏽蝕,可金屬的涼意仍能讓她想起那個雨夜刺目的車燈。
"東家!東家!"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她的思緒。小丫鬟跌跌撞撞跑來,凍皴的臉頰上挂着淚珠:"崔家來人了,說要把咱們的抵押地契......"
蘇璃猛地起身,眼前突然發黑。她扶住染缸穩住身形,掌心傳來的寒意直刺心髒。就在這時,院門突然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二十名披甲軍士魚貫而入,鐵靴踏碎滿地冰淩。為首的将領玄甲外罩着墨狐大氅,馬鞭梢頭還滴着血珠。蘇璃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腰抵上堅硬的缸沿。
"楚将軍這是要......"她的聲音比想象中鎮定。
楚陌擡手掀開風帽,眉骨上一道新疤還滲着血絲。他沒說話,隻是側身讓出條通道。後面八個軍漢擡着四個包鐵木箱,箱縫裡飄出縷縷白煙。
"火炭。"他終于開口,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鐵,"北疆繳獲的。"
蘇璃怔在原地。她認得這種軍需品——前世在博物館見過複原品,燃燒無煙且持久,是古代将領冬季行軍必備。可沒等她道謝,楚陌已經轉身走向院門,大氅下擺掃過雪地,留下道暗色痕迹。
"等等!"蘇璃追上去,"将軍想要什麼交換?"
楚陌腳步微頓,側臉在暮色中如刀削斧刻:"染藍的裡衣。"他頓了頓,"弟兄們說...能防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