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染坊後院亮如白晝。軍炭在特制陶爐裡燒得通紅，女工們按照蘇璃畫出的圖紙，用竹管将熱氣導入染缸夾層。蘇璃蹲在最大的那口缸前，盯着水溫計——這是她用琉璃管和蜂蠟臨時做的，刻度歪歪扭扭刻在竹片上。

"五十三度...五十五度..."她輕聲念着，突然瞳孔一縮。水面泛起細小的氣泡，這是硝石反應的特征！她猛地扒開缸底沉澱的染料渣，果然發現幾塊未化的灰白晶體——前幾日補給的靛料裡竟混着硝石。

"韓師傅！"她喊住正添炭的老工匠，"上次的硝石..."

"東家明鑒！"韓九撲通跪下，"老朽絕不敢以次充好！那批料是..."

"起來。"蘇璃拽起老人，心跳如鼓，"我是問，還能弄到多少硝石？"

子時三刻，蘇璃在油燈下鋪開賬本。硝石溶于水會吸熱的原理她再熟悉不過，可要精确控制十二口染缸的溫度...鋼筆在宣紙上劃出歪斜的算式，她不得不頻繁蘸墨。恍惚間仿佛回到大學實驗室，隻是白大褂換成了粗布襖，電子天平變成了老舊的戥子。

"東家，第三缸冒熱氣了！"女工在門外喊。

蘇璃沖進院子時，看見那口試驗缸周圍已經聚滿了人。水面翻滾着細密的氣泡，靛藍色染汁像被施了法術般保持微沸。她伸手試溫，五十度——正是植物染料最佳的上色溫度。

"把硝石按這個比例分到各缸。"她分發寫滿算式的紙條，聲音因興奮而發顫，"每刻鐘記錄水溫，變化超過兩度就增減硝石量。"

黎明前，最後一塊冰從檐角墜落，在青石闆上摔得粉碎。十二口染缸蒸騰着熱氣，女工們穿梭其間，凍僵的手指重新靈活起來。蘇璃靠在廊柱上小憩，忽覺肩頭一沉——韓九給她披了件羊皮襖，老人粗糙的手掌在她肩頭停留片刻，袖口露出半卷發黃的絹紙。

"東家..."老人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指了指東南角的倉庫。

蘇璃在倉庫暗格裡找到了那卷圖紙。泛黃的絹布上墨線縱橫，描繪着某種利用水輪驅動的複雜機械。她手指撫過"水力轉輪"四個篆字，突然聽見前院傳來嘈雜聲。

崔家的管家帶着五個壯漢闖進染坊，腰間玉佩在晨光中綠得刺眼。"蘇掌櫃，吉時已到..."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院子裡蒸汽氤氲，女工們正從染缸裡拎出流光溢彩的緞匹，晨光在布面上淌出七彩波紋。

"不勞費心。"蘇璃将圖紙塞進袖中，指了指晾曬架，"煩請驗收。"

管家嘴唇哆嗦着去摸緞子，卻被熱氣燙得縮回手。蘇璃輕笑出聲，這笑聲驚飛了檐下麻雀。她摸到袖中鋼筆冰涼的輪廓，忽然覺得這個沒有暖氣的冬天，也沒那麼難熬。

楚陌是在第三日深夜回來的。蘇璃聽見馬蹄聲趕到院門時，隻看見雪地上擺着個粗布包袱。裡面整整齊齊疊着二十件靛藍裡衣，每件左襟都用銀線繡着小小的"璃"字。月光照在那些蜿蜒的銀線上，像極了水力紡車圖紙裡描繪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