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瓊卻已力竭,水溫柔托着她緩緩墜落,無與倫比地溫暖。
一切随她落入水中,月在天上,泠泠淙淙。
呼喚聲愈急愈切,破開的水浪帶起她染血的白衣,阿瓊不知這是否也是幻覺,但她還是用最後的力氣,将手伸向來處。
素手如柔夷,映着幽藍的粼粼波光,遊螢繞在她指間,如繞着纖薄柔軟的無根浮萍,朝生暮死,天地自由。
她淺淺,彎了眉眼。
下一刻,手上的力道破開一切感官的虛幻,她被慌亂無措、也結結實實地撈起,緊緊攬入懷中。
顫抖的手撫上她的面容,濕濕的柔軟發絲在他指間,她軟在他懷中,渾身冰涼。
相曜聲已嘶啞,冰涼的湖水落入滴滴溫熱,如滄海落入蜉蝣,長生落入須臾。
而須臾,又如此漫長,盛了不見盡頭的恐懼與後怕。
阿瓊嗆咳兩聲,睜眼,便見到了他。
這般這般,在乎的他。
她笑了,竭力舉起手中攥着的。
弱聲,斷斷續續地道:“我偷偷,将你的菩提子,帶走了。差一點點,便尋不到了……”
相曜心一刹痛得恨不得蜷起。
他的心跳好急好急,握着她的手那麼顫,面容慘白帶血,卻那般克制,聲線亦是。
“嗯。”
“尋到,便好。”
她笑中帶淚,看着他,漫天星辰那麼亮。
哽咽:“尋到了,我,我再也不要弄丢了。”
她近乎薄薄一片,仿佛随時都能化在他懷中,卻強撐着不肯昏過去,手攥着他的衣袖,眼一錯不錯地看着他。
哪怕眸光已無法抵擋地,近乎渙散。
相曜擁住她,大掌小心翼翼在她後腦,唇抵在發間。
“睡吧,我在。”
“一直在。”
在她阖上眼時,他小心翼翼,将她手中攥着的碎石,換成他腕間褪下的菩提子。
蒼穹遙遙,月光似幻,映着這至美天地之間,一人寬闊的脊背彎曲成繭,抱着一人,深刻如亘古,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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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瓊再醒來時,是在溫暖的被衾裡。
煦陽透窗灑在身上,偶有幾粒塵埃悠緩地浮過,像阿瓊腦海中的畫面,細碎而虛幻。
忽而聽到什麼,她撐起身子,從榻上下去,還未至門口,眼中便有了想見的人。
他疾步而來,見她的一刹克制地放緩,小心翼翼地扶她。
眸光溫和,如同碎裂又被彌合起的墨玉琉璃,折射出細碎而讓人心痛的光。
阿瓊不由自主地擡手,想撫去他眉宇間的哀傷,又停住,怔然看着指間。
相曜眸中痛色幾乎溢成淚。
他隔衣牽起她的腕,行至那一片透窗落下的暖陽裡,以沾濕的帕子為她擦淨,重新上藥、包紮。
“……痛嗎?”
喑啞的聲線,與不自主微顫的尾音,讓她覺得,痛的,應該是他。
阿瓊目光落在掌心的傷,猶豫了幾息,搖搖頭。
在他離去時,慌忙拽住他的衣袖,眼眸像是會說話,問他,要去哪。
相曜身子頓住,好一會兒才回身。
開口時,溫潤低語。
“施主,随貧僧一同,可好?”
她于是亦步亦趨,緊緊跟在他身後,像他一縷小小的影子。
跨出房門一刹,她瑟縮着顫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卻仿佛看見了,耐心地等。
阿瓊試探地邁出,看着自己的腳尖在他腳跟的不遠處,忽然間,又不明白自己為何怕了。
她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從院中的紅泥小火爐上取下熬好的藥,倒在碗裡,一舉一動,溫和從緩,連擾動的光暈,都那般好看。
她沉迷不已,在湯藥到自己面前時,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眸。
“嗯,給你的。”
阿瓊又去看火爐,又去看制藥熬藥的藥臼、藥釜等器具,又看向他,澄澈的瞳眸中有顯而易見的喜悅。
捧着藥碗,像捧着稀世的珍寶,笑靥燦爛而純粹,她嘗不到苦味一樣,小口小口地喝完。
用完藥不久,阿瓊便頭一點一點的,相曜在榻邊陪着她睡,待睡熟了,三指摁上她的脈,凝神許久。
黃昏時,外頭有些響動,相曜将她的被衾掖好,阖門出去。
白日隐在暗處的武僧盡數現身,重重守在小院外,将四周圍得密不透風。
幾縷不易察覺的血腥氣在空氣中浮動。
為首者隔着栅欄向相曜行禮。
“法師,來犯者已盡數驅逐,依舊是朝廷黑騎。”
相曜颔首。
武僧卻并未退去,猶疑着開口,“比丘尼法師和明覺已經到了,欲見阿瓊施主,法師可要……”
目光稍遠,熟悉的兩道身影被武僧攔住,看那模樣,已候了許久。
相曜垂眸,雙手合十,遙遙一禮。
再看向武僧時,武僧領會,一個手勢,遠處把守之人客氣地請離。
已近十日,這一處湖邊小屋始終隻有二人,來者不論何意,是善是惡,均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