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你知道她幫了多少女性讨薪、遠離家暴、甚至還成立了□□受害者心理咨詢聯盟,拯救了多少人的心靈嗎,你不知道。我的偶像啊……”
男生放棄咳嗽,有人無藥可救。他轉身去門口要預備迎賓,引導來客。
女生戀戀不舍再三看着LED屏幕,對男孩離去的空氣念念叨叨:“别自卑,你隻知道錢,這沒什麼,畢竟你隻是個男人啊,你又懂什麼啊?——啊?!!”
伴随轉身,感歎的啊變成了尖叫的啊,給每個對講機持有者鼓膜狠狠捅了一刀,以至于音響設備都刺耳地滋滋作響。
被啊的女士不動聲色,對女孩溫和地笑着。
女生蹦起來:“我天,劉律?!您什麼時候到的?”
“就剛剛,那男孩咳嗽的時候。”劉紅梅眨眨眼睛,“謝謝你的誇獎。雖然被當面這麼誇,對我而言,挺社會性死亡的。”
“這樣居然叫誇?這僅僅是對您幾十年來工作的總結呀。”
劉紅梅隻是微笑。
女生越說越激動:“劉律,實不相瞞,您是我們每個刑法學生,起碼刑法女學生裡的偶像。您看,您棄醫從法,敢于為□□打官司證明對方的清白,端正了檢察院的邊界,程序正義得以聲張;也第一個出頭,用實質上是集體訴訟起訴貪腐官員,後面拉開了反腐的大門;甚至是檢察院内部反腐案件,也有您的活躍身影。無論哪一次您都站在時代的前列,是先鋒,是楷模啊。”
劉紅梅搖搖頭:“我隻是做了一些别人沒做,又該去做的事情。先鋒、楷模的,不敢當。”
“我覺得從後續影響來看,怎麼誇您都不為過。您專門為被□□的女性做了心理援助聯盟,幫助她們跨越傷痛,迎來新生。這些是超出法律邊界,充滿人文關懷的行為,但是極為耗時耗力,又不賺錢,對于您這樣一位大咖,其實是費力不讨好的。隻要有人知道,很難不欽佩您的。要不是您從來不接受采訪,我真的有好多問題想問的,比如說,一開始,什麼促使您棄醫從法的?醫學要賺錢得多啊,更何況那個年代啊!”
劉紅梅隻是笑:“希望我的演講能把這些都一次性講清楚。要知道這麼多年來,沒少人問過我一樣的問題。”
“那太好了——”
“——喂,你這不帶嘉賓串場,還聊上了?”
負責主持會議的老師匆匆趕來呵斥,女生恍然,這才帶劉紅梅到後台準備。
指引過麥克使用,上場時間,各種東西的位置,房間陷入短暫的安靜。
海浪聲傳入房間,劉紅梅閉着眼安然坐在椅子上,撫摸着一個貝殼。那貝殼早已被摸得圓滑,像鵝卵石般,反射着柔潤光澤。
她就這樣安靜地坐着。
時間剛好,介紹的聲音逐步傳來:“……那麼,我們第一位要邀請上場做演講的這位律師,不用我說任何修飾詞,什麼行走的法律解釋,活着的刑法進程……”
台下哄堂大笑。
“是吧,完全沒必要這些多餘的修飾詞,隻要喊出她的名字就足夠了。開始之前呢,也讓我這老人家吐吐槽。請她來可真不容易,要知道,她,什麼報紙、雜志、廣播、電視采訪,統統拒絕,沒有一個漏網之魚。我們律協也足足邀請了十年,今年都不打算讓她來,嘿,她偏偏來了。螞蟻競走十年了,終于讓我們等到了。讓我們掌聲邀請:劉紅梅,劉律師。”
台下瞬間掌聲雷動。
劉紅梅将貝殼收在掌心,跟着引導員走上台,在麥克前站定,在漸弱的掌聲裡開口:“大家好,我是劉紅梅,那個競走了十年的螞蟻。”
掌聲再次響起,她忍俊不禁,等到衆人鼓累了接着說:“很多人問我,問我很我多問題。太多了,一時間不知從何下口。先簡單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從來不接受采訪?因為沒時間。
“大家知道,在醫院裡,醫生護士的工作往往是争分奪秒,挽救人的性命,讓他們活着。我出身醫學護理專業,即使走在法律的路上:從牢房裡解救一個被冤枉的人,從行業裡揪出一個危害一方的毒瘤,或者僅僅是讓犯罪嫌疑人得到公正的判決。讓案件落幕,讓秩序恢複,讓他們從中斷的時間裡再次獲得生活,也要争分奪秒。
“為什麼生活重要,為什麼在我看來,哪怕是真正該進牢子裡的人,也要生活?
“這源于我在醫學院讀書時的感悟:大三實習,急診室裡常常進去開膛破肚的病人,有時候送醫及時,我們救得回來,有時候出血太嚴重,即使縫合了傷口,他們也無法醒來。器官齊備,外表完整,還在呼吸,都不足以構成一個人的全部。
“人,第一,要有意願活下去,第二,要行動。對于這樣一個人而言,身體的健康與否,僅僅是他生活的基礎。比起行動,意願更重要。法律中我們講究真實的意思表示,根據這個判斷法律适用,比如罪名可以從過失殺人變為蓄意謀殺,這個意願,是決定性的。
“這個時候,我們用社會意志,去判定一個個體的罪名。
“法律之外,人的意願也很重要。如果一個人沒有意願活下去,那麼再好的物質條件,看起來再好的性格和社會關系,都不足以讓她重燃生活的希望,她依然會自願放棄生命。
“這個時候,這個個體,反過來對社會進行審判。她的判定是,我不願意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也不願意為了看到光明而做出任何努力。所以她會走,留下親人朋友的哀痛,社會輿論的反思。
“全社會都要為之負責的事情,是沒有罪名的。
“之所以講這些,是為了講我的職業故事,而我的職業故事,一切都要從……
“我領到通知書那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