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菲菲的女人嬌俏地用手撫過郭哥的肩膀,低領連衣裙的正面便袒到男人眼睛前,撒嬌道:“沒有郭哥進的這批好貨,我這個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嘛。”
郭哥的視線像刀子,一遍又一遍,剮在菲菲身上:“哪能比上你這個前頭的大紅人。這前台有幾個不出台也能賺大錢的女人,你個菲菲有點本事哩。”
“隻要能賺錢,又不惹事,咱老闆可見一個愛一個呢。等這月發了工資,我請您吃頓大的,就歐式街那家最火的海鮮館,鮑魚海參、龍蝦螃蟹吃到撐。”
“那我可等着。”郭哥虛虛抱個拳,笑得和氣又正直,扭頭見到倆女娃,神色正經一絲兒,“這就是你說的?”
“是呢,這倆娃,父母都是軍人轉業,又下了崗,暫時沒錢吃飯,賺點飯錢。咱們不是缺掃地和洗碗的嘛,錢呢,按咱們說好的,郭哥您也不用看我面子,這倆能使喚就使喚,使喚不來就打發走。我欠她們長輩一個人情,介紹完也就還清了。人嘛,今天晚上您先用着,幹不好您跟我說,今晚上我掏錢給她們,啊。”
郭哥眯起眼睛審視紅梅和陳曉曉,陳曉曉急忙開口:“郭哥,我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您盡管指教。”
紅梅不知道說什麼才不算錯,于是一個勁點頭。
“喲,挺機靈的。”郭哥贊賞地看看陳曉曉,“那你今天晚上去後廚吧,幫廚房洗盤子、杯子,手裡小心着點,都是定制品,打碎任何一個你今天晚上白幹。”
“謝謝郭哥。”陳曉曉連連鞠躬,搓手道。
紅梅猶自木着。
郭哥看了蹙眉道:“至于後面那啞巴啊,也有你能幹的事兒:今天你就去收拾垃圾桶,不管是場子裡的,還是廁所的,每個小時清理一遍。保證地面兒沒髒東西,别擾了來賓性質,不該看的别看,不該聽的别聽,沒指名道姓叫你就别吭聲,像你現在這樣就成。明白我意思嗎?”
紅梅點頭:“我一定打掃幹淨。”
“郭哥我就去前台了,有大老闆叫我。你倆機靈着點啊。”嚴厲囑咐完二人,菲菲便離開房間,身姿袅袅婷婷。
“這真要開張得賣多少錢啊。”郭哥看着菲菲背影咂嘴,對二人道,“走吧?領你們去幹活的地方。”
後廚離酒倉庫不遠,郭哥把陳曉曉指給一個廚師,就領着紅梅出去,邊走邊說:“咱夜總會高檔着呢,随便一個卡座消費都得一百起。明白啥意思嗎?你就好好清理垃圾桶,把酒瓶跟别的垃圾分開,酒瓶收拾幹淨堆在後門邊上,垃圾再扔到垃圾場。她那是累活,你這就是髒活。要是在廁所垃圾桶裡看見避孕套,别大驚小怪。當自己是空氣,隻認識垃圾桶,别的啥也别惦記,明白了嗎?”
“明白。”紅梅一口應承下來。
郭哥帶紅梅認垃圾桶位置:舞池旁邊、卡座附近、廁所裡。紅梅一一記下,郭哥就叫她去弄濕抹布,跪下用手擦舞台,擦完打蠟。
木地闆好容易擦完,時間來不及打蠟,紅梅就着重處理了聚光燈聚焦的那一塊。擦完她退至陰影裡,避開着裝跟菲菲一樣時髦的女郎,悄悄打量着兩層樓體:夜總會開門在即,燈光打在水晶裝飾上,映着四周五彩斑斓,假花纏繞在任何柱體上,牆面滿是金燦燦的裝飾物,卡座裡滿是沙發和各式各樣的美酒。
菲菲就穿梭在其中,數着酒瓶,跟侍應生說着什麼。
察覺到視線,菲菲看了一眼紅梅,紅梅笑一笑,就轉頭離開了。藏在更深的陰影裡。
要賺錢、不惹事、當自己是空氣。這是很好遵守的生存規則。
晚上九點,規則正式生效。
看似空曠的場所很快被各式人填滿,顧客毫不意外,幾乎都是男人。他們将侍應生當作工具,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舞台上有舞女伴着不知名的西洋樂展示身姿,昂貴的酒瓶木塞像鞭炮,四面八方清脆地響;興緻來了,可以買賣的女人近在咫尺,約到包廂繼續談風飲月,不講究的,在廁所,在過道,在後門小巷,随處都是他們縱情消費的地方。
沒用幾個小時,紅梅就摸清了這種地方的規矩,躲在暗處聽那些讓人想入非非的聲音,處理那些盡歡的垃圾。
此身之外盡是聲色犬馬,她卻感到十分悲涼,不知怎的。
她第三輪把酒瓶從殘羹剩飯、嘔吐物、奇怪的粘液裡分離出來,清洗過後整整齊齊碼在後牆。四下無人,看着那些瓶子,她無端地歎了口氣。
“小姑娘家家,你有什麼可歎氣的?”
聲音自黑暗裡傳出,紅梅吓一跳,卻看到拐角處一點星火,和含着這根煙的主人:菲菲。她慵懶地倚着牆,猛抽一口,又咳嗽連連,直不起腰。
引得紅梅靠近順她的脊背,聞到一股酒氣,滿手嶙峋的骨頭。
她這才看到,菲菲身後一灘糊糊,大概是嘔吐物。
不領紅梅的好意,菲菲打開她的手,背部靠在泥濘油垢的牆上,繼續抽煙,繼續咳嗽。
紅梅忍不住勸告:“少抽點,多喝水,應該能緩解一點吧。”
“你還沒回答我,你個小姑娘,見到什麼了,你有什麼可歎氣的?”
不同于前門金碧輝煌,後門有的隻是蒼蠅、髒污和一根電線吊着的泛黃燈泡,塑料皮還龜裂着,内裡的鐵絲纖細得像随時要斷掉。
紅梅看着介紹工作的恩人,低下頭,不知道該用什麼措辭回答這個疑問,卻不經意看到自己的衣服髒了。她下意識擡起衣袖,混雜着她一夜工作過程的酸臭,氣味刺激得鼻腔緊縮。
“哦,原來是在挑工作。”菲菲酒勁上頭,言辭刻薄,“怎麼辦呢,曉曉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到這來洗一夜盤子;不如她的你,連盤子都洗不上,隻能打掃廁所。要想在社會上賺錢,就得跪着,被人拿捏。頭一回跪,不适應的話,你可以走。”
紅梅卷起衣袖,讓胳膊袒在外頭,笑着搖搖頭:“我可以适應,因為我需要錢。”
“那你歎什麼氣?”
“我隻是覺得……裡面的姐姐們,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