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回到宿舍,把自己打掃幹淨,又洗了衣服,合眼就睡得不省人事。半夢半醒間,她被什麼人搖醒,她睜開眼,模糊地看清,原來是謝芳。
“早上好。”紅梅咕哝道。
“都快兩點啦,你這午覺睡得呀。”謝芳坐在床邊看着她。
紅梅沒有反駁好友,她翻個身,看到應晚桌面的鬧鐘,指向了下午兩時。此時室友都不在,她下意識看向陳曉曉的床鋪。
同樣是将近六點入睡,不知對方何時起的床。她尤自迷瞪,靠在床柱旁恢複意識,聽到好友說:“下午有事嗎?”
打工需要八點到位,紅梅回答:“沒事,怎麼啦?”
“有一批醫學教具三點到,需要搬到教學樓裡,還有幾個要送去咱們的附屬醫院。你願意跟我一起去送送嗎?跑腿的時候順便可以學習。”
紅梅答應了,隻因為這是好友的請求。對能學到什麼,她并沒報太大期望。
二人實驗樓,将滿拖車的木箱用小車運進大教室,等到木箱拆卸的時候,她才猛然明白謝芳說的學習是指什麼——箱子裡都是大大小小的容器,容器裡是被福爾馬林浸泡着的,各種人體器官的實物。
她們聽老師指揮,将容器們放在指定位置。除了器官,還有真實的人體骨骼。紅梅震撼得說不出話,謝芳跟實驗室老師央求幾分鐘,再三保證教具的安全,她們就得到了在這裡觀察二十分鐘,再去附屬醫院送新試劑樣品的許可。
“臨床醫學和護理都會上解剖課,但護理不會跟臨床一樣進入動手解剖環節。也是剛巧,這批新教具過來,我們可以先看看。”謝芳指着滿屋子教學用具,“這些器官、骨骼都是标本,來自大體老師們。你知道大體老師吧?”
“生前自願捐獻身體,用于醫學研究的人們。”紅梅回答着标準答案。
“我們國家的傳統是入土為安。卻有這樣超越傳統觀念的,為了培養醫生,期待他們拯救活着的人的生命,而讓出自己的身體、器官去做實驗的人們。他們很偉大,是吧?”謝芳雙手合十,對滿屋子的老師們說,“謝謝,我一定會努力成為好醫生的,不辜負你們的期待。”
紅梅跟好友一起閉上眼睛,默默感謝。
“下周會有新的大體老師來,我想在上大體解剖課前準備充足一點。”謝芳跟好友傾訴着,“動刀的位置更準确一點,縫合的時候更好看一點。認一下器官和切面,知識充分地……”
“我有預感,你的成績會是第一。”
“成績不要緊,要緊的是時刻提醒自己,我現在學到的東西,将來都是為了救人的。我多學一點,他們得到滿分治療的可能性就多一點,恢複健康就更快一點。”
于是二人在每個器官面前,向對方講自己學到的知識,對認知不足的部分做補完。謝芳始終是知道更多的那個,紅梅一邊認真聽講,一邊為好友感到驕傲。
謝芳一定會成為最好的醫生的,她相信着。
二十分鐘太短,實驗老師準時回來,二人依依不舍地離開解剖室,去附屬醫院送試劑。
醫院離醫學院并不遠,作為較早建立的公共設施,需要穿過火車站、人民廣場、公園,再經過一段熱鬧的商業街,就能夠抵達。這是紅梅第一次見到将來要工作的地方,她小心打量着,問診處、挂号台、收費處的位置記在腦海,門診部、急診室、住院部也記在心頭。
此行的終點是醫院實驗室,謝芳将紅梅帶進門裡,原本在觀察顯微鏡的女醫生見到謝芳,立刻停下手裡的工作,笑容綻開:“芳芳怎麼來啦?”
“吳醫生,芳芳來給你送試劑啦。”
“你看你,欠打,叫誰吳醫生呢。”
“敬業的吳醫生兩天沒回家了,哪記得女兒呢。”謝芳對女醫生做個鬼臉,轉頭向紅梅介紹,“這是我媽,吳蓮醫生,婦産科的扛把子,級别是主任醫生。這是紅梅,我跟你說的,我新交的好朋友。我們經常一起學習。”
“吳、吳……”紅梅一時不知道該稱呼對方為醫生、阿姨,還是老師,吳了半天。
吳蓮十分體貼地接過話茬:“叫阿姨就行。我老從芳芳嘴裡聽說你,學習刻苦,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家裡情況還好嗎?在學校還适應嗎?”
吳蓮和謝芳一樣好,紅梅笑起來:“家裡還是老樣子,過了年關,明年應該就好了。在學校就是學習嘛,多虧謝芳幫忙,學習沒那麼吃力了。”
吳蓮牽起紅梅的手,骨節分明的胳膊上附着一層薄薄的皮。她無不愛憐地說:“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看你瘦得,跟院裡剛出生的孩子似的。有什麼困難盡管說,要好好吃飯,長點肉啊。”
“學校和謝芳關照我已經很多啦,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回報了。”紅梅不好意思道。
“沒事的。”吳蓮撫摸着紅梅的頭發,微笑道。
實驗室門突然被推開,走進一個精神矍铄的男人,他的視線在紅梅身上停留一會兒,轉對吳蓮道:“還沒觀察完?通宵了一夜,你該休息了。”
“有初步結論了,跟家屬說完就回家休息。”吳蓮轉頭跟紅梅介紹,“這是你們謝校長。”
“校長好。”紅梅忙不疊打招呼。
“嗯。”謝誠居高臨下審視着她,半晌道,“劉紅梅?”
“對。”紅梅呆呆應着。
“爸爸,你看你的臉,闆得好吓人。”謝芳撲到謝誠身上,向父親讨個擁抱。
抱住女兒,謝誠表情才有所緩和:“院裡剛開完一上午會,你媽媽做手術通宵到現在沒吃飯,就像自己沒胃病似的,你還在這搗蛋。我可聽到了,你又找實驗室老師開後門,偷偷泡在解剖室看标本?”
“學習的事情,怎麼能叫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将來我也要做主任醫師,接媽媽班的。”謝芳理直氣壯道。
一家人都笑起來,紅梅看着,心裡滿是羨慕。
盡管她說不出在羨慕什麼。
試劑送到了,紅梅和謝芳跟父母分别,她們踏上返回學校的路。
“我爸爸媽媽都是很好的醫生,不過他們太忙了。”謝芳對好友感慨道,“我也經常得在醫院才能找到他們。”
“你們家真好。”紅梅真誠稱贊道。
謝芳聳肩,轉而說:“晚上你應該沒事吧?我帶你在城裡到處走走,然後去我家吃飯,住一晚?”
昨天才通過打工的面試,想到四塊錢都是菲菲自掏腰包,欠陌生人人情,也不好讓陳曉曉一個人去那樣的地方,紅梅婉言謝絕:“其實我找到了周末晚上能打工的地方,所以……”
謝芳極快反應過來:“所以我去找你的時候,你是在補覺,而不是睡午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