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屬醫院回省醫學院的路,她們一起走過很多次。
這一次,謝芳左手牽着她,右手提着生日蛋糕。
謝芳打扮得十足端莊漂亮,面色卻滿是沉郁。她步伐堅毅得像個戰士,與拿到藥品松口氣的患者大相徑庭。
仿佛這不是就診結束,前頭還有漫長的征程。
也是,學校出了重大食品安全事故,未婚夫又躺在急救室,她怎麼高興的起來。
紅梅體察着好友的沉默,努力跨大步跟上她的步調。
天色已是黃昏。
寒風吹過,泛黃秋葉簌簌而落,堅毅倚在樹枝上的伶仃幾片,已是枯木難支。她們走過成片救治傷者的病房,穿過神色焦慮的患者家屬,掠過忙成一團的醫護站和藥劑室,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附屬醫院大門口。
一路沉默,隻是徹底離開醫院大門時,謝芳忽然止了步,揚頭望向醫院大樓。
紅梅跟着回望,大樓還是那副樣子,連綴着無數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是她們畢業後的職場,也是救死扶傷的擂台。
一切都跟昨天一樣。
整棟樓忽然燈火通明,預示着醫院晚間時刻開場。明亮光輝将黃昏遲暮的昏灰驅散,夜晚并不是可怖冰冷的,人隻要團結在一起,文明總會欣欣向榮。
“怎麼了?”
回校的行程卡在此處,紅梅看向好友。穿着與往日樸素服裝的完全不同的謝芳,依然面無表情,閉了閉眼,像熄滅了什麼似的,輕輕搖頭。
“沒事,我們回去吧。”
風還是很涼。
黃昏街燈将兩人影子捉出萬般變化,源于她們自身的暗影捉迷藏似的,有時在身後,有時踩在腳下,有時指向前路。
返程路上為數不多的樂趣,也不需要用金錢衡量。
沒戴圍巾,冷風便襯着衣角領口鑽入身體,紅梅漸漸手變得冰涼,唯一的熱源來自謝芳。
紅梅恍惚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面,風疏雨驟的一天,謝芳像刺破陰雲的陽光一樣,重新為她帶來溫暖。
感謝的話油然而出:“謝謝你呀,芳芳。”
謝芳頓時刹住腳步,牽着她的手也自然放開,審視般看向她:“謝我什麼?”
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樣子,紅梅心頭突地一跳。
路燈在頭頂打着錐形的光,秋葉從中紛沓而過,零碎在黑暗角落,指尖僅存的溫度被連根帶走。
紅梅嘴唇蠕動片刻,弱聲答:“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這樣幫我暖手的。”
謝芳定定地看着她許久,随即低下頭去,把所有情緒隐藏在陰影裡。
紅梅試着安慰她:“今天的事,也不是你想要發生的,就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了。這不是你的錯。”
謝芳忽地擡頭,嘴角揚起的笑容凜冽而生硬:“你是說哪件事?”
“學校食堂出問題,還有你本來要訂婚,你的未婚夫出事了。”紅梅努力寬慰友人,“别的日子也就算了,至少在今天,隻為自己考慮吧……祝你生日快樂呀。”
對視之際,紅梅明亮眼睛盼着,謝芳怔怔看着。
不知在寒風裡站了多久,謝芳冷峻表情才變得柔和。她移開眼望向周遭幾乎無人的街頭,許多光芒在她眼中流過,最終卻隻剩黑白分明的眸子,對一切冷眼旁觀着。
“謝謝。”
頓了頓又說:“我們快點回學校吧。”
紅梅笑起來:“嗯。”
于是兩個人再次牽手,邁着相同的步子,齊心協力沖回學校。
從小門回校,門衛大爺見了謝芳直喊:“芳芳訂婚快樂呀!”
謝芳置若罔聞,牽着紅梅就走。
冷遇叫門衛大爺一愣,紅梅回頭打圓場:“今天發生太多事,芳芳很累了,回頭見呀。”
大爺诶一聲,就被她們甩在身後。
穿過無人廣場,宣傳欄,飛揚的紅旗台,迎面便是教學樓。下午課早就結束,教學樓完全沒人,隻有走廊的燈還在亮着。
紅梅跟着謝芳走上樓梯,才後知後覺地說:“我們在這裡給你過生日嗎?可是都沒吃的。”
謝芳反問:“那你覺得去哪合适?”
“食堂?”話說出口,紅梅連連搖頭,“全校師生才吃出腹瀉,在調查清楚病因之前,是不合适在那繼續吃了。”
頓了頓又說:“要是我帶夠了錢,我完全可以請你去校外,起碼吃碗熱騰騰的面呀。”
“那這個怎麼辦呢?”謝芳手裡的蛋糕盒子搖搖擺擺。
紅梅歪歪腦袋:“吃不飽吧,吃得飽嗎?”
“隻有我們兩個人吃,你說呢。”
說話間,她們一路跑到六層,再往上就是屋頂。屋頂有一處觀星台,專業天文望遠鏡傳說可以在白天看到星星,原本是校友集體贈予的财富,卻因金額過萬太過貴重,而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全樓最貴的設備在腦袋頂上,走過路過的學生都會調侃:什麼人才配上樓看,校長真摳門。
門和鐵索禁锢着所有人的好奇,鑰匙歸後勤處管理,此刻也牢牢反鎖着。
紅梅左右觀望要找空教室,卻見謝芳踏上7樓。
“芳芳?”
“噓。”謝芳把食指舉在嘴邊,把蛋糕放在地上,悄悄撸下去的襪子内側,露出一把年久的金屬鑰匙。
紅梅登時瞪大雙眼。
難道……?
她飛快跨越階梯,悄悄給謝芳擋住視線。謝芳對她俏皮眨眼,鑰匙順利進入鎖孔的瞬間,咔哒一聲,鎖頭開了。
紅梅接過鎖頭放在地上,謝芳輕手輕腳把盤踞的鎖鍊解開,随着哐的一聲,那扇無人經過的門頓時将另一個世界開啟。
紅梅靜靜地站在門邊,望着外面的世界。
謝芳提起蛋糕,一手向她伸來:“我們走。”
紅梅點點頭,牽住彼此的手,向着未知,踏出一步。
沒人來過的屋頂,原來天文台隻占了很小一間,剩下的全都是平地。
省醫學院六層教學樓,是周遭為數不多的高樓,在一衆平房面前視野格外出衆。就着原處發光建築的輪廓,紅梅幾乎立刻認出那是什麼。
“附屬醫院,省車站,還有歐式街!”
就連宿舍樓,她那個房間,甚至是床,也變得格外渺小。
她興奮地指給謝芳,謝芳隻是聳肩。
一陣寒風吹來,紅梅頓時冷得打哆嗦,謝芳随即找到一個避風處,席地而坐,把奶油蛋糕的包裝拆開。
忽然就有些餓了。
紅梅坐在她身邊,瞧着謝芳拿出附贈的紙餐盤,銀色刀叉,彩色蠟燭,又摸出一個打火機。
紅梅自告奮勇接過點火任務,征詢起謝芳意見:“放幾個蠟燭?”
“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