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法律原本就是這樣,高高在上?
她依然艱難地維持着怒意,發出的聲音都像在祈求:“不管她後來做了什麼,首先她是被害者。如果沒經曆那些,她原本會是世上最好的醫生的!她拿來害人的技術,也是可以救人的!”
“——被害者。”
周瑜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倚在窗戶邊:“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你能夠保證,她動手的那五六個人,全都是有罪的,沒有一個無辜嗎?”
滿腔冤屈變為憤恨,也蔓延成無法抑制的長河。
紅梅靜靜望着她,眼淚不知不覺流下,嘴上依然堅持。
“我相信她。”
周瑜嗤笑出聲,上下掃她一眼,坐回位置上,打開一本新卷宗:“相信是個好東西,我也相信我能升為省檢察長的,我們都加油。”
紅梅執着地說:“幫幫我。”
周瑜頭也不擡:“你不是在省醫學院讀大學嗎,好好讀書,堅持畢業留院就有好前程了,回去吧。”
紅梅死性不改:“幫幫我。”
周瑜瞧她一眼,揉揉額頭,嘴裡依然在勸:“法律隻保護活人的利益,人都死了,他父母都不管了,關你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什麼事,回去吧,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人生還長着呢,這點波折算不上什麼。”
辦公室氛圍僵持着,陽光下四散的塵埃裡,隻見紅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在周瑜震驚的視線裡,毅然地重複那三個字。
“芳芳是代替我去打工的,他們要害的人本來是我。我沒法想象如果是我經曆那些,要怎麼活下去,但至少結局不該是這樣子。芳芳是很好的人,也該有美好的未來。我憑什麼可以當作無事發生,無病無災,厚顔無恥地活着。
“求您了,幫幫我。”
好脾氣消磨殆盡,周瑜瞧着紅梅跪在地上,從椅子裡蹭地站起,指尖指着她鼻子直罵。
“你把檢察院當什麼?許願池?寺廟?又把我當什麼?你在幹什麼,解放的風沒吹到你們家。跪什麼跪?你别是隔壁我的競争對手跑過來害我的吧?”
依然跪在那裡的人淚痕漣漣,嘴上隻會重複一句似的:“求您了,幫幫我。”
周瑜氣得眼前一黑,等醒過神來,毅然繞過辦公桌把紅梅提溜起來:“你給我起來!”
紅梅宛如一張展開的紙,又被她豎在當場。
但好歹是不再跪了。
周瑜瞅她一眼,胸口悶得難受,解開襯衫扣子纾解,端起茶杯打開保溫壺倒熱水,剛端着杯子回到座位,就聽到她陰魂不散的請求。
“那您能幫我嗎?”
“……”
周瑜靜靜地瞧着紅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眼看紅梅又要下跪,當即從腳邊拎出一提包紮好的書,砸在紅梅腳邊。
“滾。”
周瑜不容置喙地說。
紅梅擦幹眼淚,撿起腳邊成捆的書。
《刑法》、《民法》、《商法》、《經濟法》,乃至最上面的《司法考試指導手冊》……
這是……?
她仰起頭想要問個明白,卻迎頭又是一根鋼筆砸在胸口。
周瑜指着大門口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滾,聽得明白嗎?”
紅梅抱緊證據,拎起書冊,撿起鋼筆,慢慢退後。
“我會還給你的。我一定會的。”
趕在又一個滾字迎頭送出的時候,她打開大門跑出去,把撸起袖子想打架的周瑜攔在門後。
門重新關上,周瑜長舒一口氣,捂着腰重新坐回座位。
省城治安良好,極少出社會惡性案件,所以謝芳案一直廣為人知。
她說沒辦法,也的确是沒辦法。
不符合程序,沒經過堅定的證據,即使她起草了也會被駁回。
氣得肝疼。
周瑜再是工作不下去,閉目倚在座位裡養神。臨近中午飯點,辦公室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毛頭男孩鑽進辦公室,喜笑顔開地問候:“媽,我的考試書……”
“滾!自己買!”
被罵得一頭霧水的男孩:“媽,是你說要給我買的。”
“送狗都不給你!是你要司法考試還是我要司法考試!一點都不上心考什麼考!滾!”
***
提着一捆書回到學校,紅梅路過榮譽欄時,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又一年期末考試,護理系理所當然的年級第一。
曾經被人說,她的位置牢固得“就像焊死在那裡一樣”。
而旁邊婦産科的第一,早已經不是曾經的模樣。
寒風中她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前的景色依舊。
依舊不是謝芳。
不是昨日,也不會有未來。
不是暫停,而是終止。
曾經向往的未來虛無缥缈,就像易碎的泡泡。
紅梅深吸一口氣,舉起被凍得通紅的手。
離開時,護理系第一的名字消失在榮譽欄上。
回到宿舍,對着滿桌攤開的書,她望向床頭好友的借書證。
“芳芳,對不起,今天依然沒能為你做到什麼。
“确實啊,我隻會讀書。
“唯獨這個,我不會認輸的。”
喝一口熱水,搓搓凍僵的手。
劉紅梅打開司法考試指導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