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春節,省城火車站人滿為患。
在外辛勞奔波一年,到頭隻有阖家團圓的心願。出站口外的人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商人舉着牌子吆喝着兜售。每當出站通道打開,風塵仆仆的人滿是疲憊,大包行禮小提禮物地魚貫而出,在通道外左右觀望,找到自家親人時滿眼放出的光輝,為節日平添許多熱鬧。
紅梅也擠在出站口,看着一波又一波出站者離開,眼睛死死盯着列車時刻表。
從首都回來的車就在下一趟,半小時後。
她搓搓手,與那些擁抱着家人歡天喜地的人擦肩而過時,不由得生出幾分羨慕。
他們的家,是她的終點。
她閉上雙眼,擦掉那些抱怨的苗頭,開始默背刑法打發時間。
□□罪,4條。
危害公共安全罪,6條。
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罪,4條。
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4條……
強.奸罪,是第139條。
強.奸罪的定義。
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受害者不滿十四歲,從重處罰。
情節特别嚴重的或者緻人重傷、死亡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二人以上犯強.奸罪而共同輪.奸的,從重處罰。
為什麼加害者急于和解,除了經濟賠償,還願意以婚姻的名義,去維護被害人的名聲。
因為去年産生過多名男子輪.奸婦女案件,主犯被判處死刑。
和死相比,割掉生殖器的處罰,太輕了。
“從北京來的列車到站了!”
又一聲哨音響起,出站鐵門通道被打開,紅梅急切地盼着,不多時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身影走出,她張口就喊:“邬勇!”
邬勇迅速望過來,高興地喊:“紅梅姐!”
紅梅猛點頭。
他不是一個人。
背後是書包,肩頭扛着一卷鋪蓋,跟身旁老婦人相攜而出,紅梅陪在旁邊一起走。幫助老婦人找到家人,邬勇幫忙把鋪蓋綁在三輪車上,二人一同跟老人家道了别,才打量起彼此。
雖然每周都有電話,但有些變化是溝通不出來的。
紅梅比劃起邬勇的身高。
去年她還在他肩膀,現在隻能到胸口。
“長高不少!”
邬勇笑呵呵地答:“學校訓練量大,夥食好,我還練出一身腱子肉。”
語畢撸起袖子,拳頭攥緊時,滿胳膊肌肉标準得像解剖圖。
紅梅哭笑不得,忙把袖子拉回去:“行了,大冬天的,别凍着。”
長高了,長壯了,與邬眉如出一轍的眉眼也更硬朗。
傷感轉瞬即逝,紅梅笑着問候:“不管怎麼說,歡迎回家。”
邬勇也笑起來:“新年快樂,紅梅姐,包裡有我從北京帶回來的特産,你嘗嘗。”
“嘗什麼呀,走了這麼遠,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我想先去看我姐,我家,隻是水泥胚子。”
紅梅陡然沉默,旋即拍拍他肩膀。
“好。”
春節臨近,殡葬一條街大多都打烊,墓園更是不見人。
二人輕車熟路找到邬眉的住處,紅梅把東西都準備好,就走到謝芳墳前,留邬勇一個人在那裡跟姐姐叙舊。
火焰灼灼,燒着思念和寄托,也讓衣冠楚楚的少年滿眼通紅。
紅梅蹲在地上,撫着眼前墓碑上的照片,好友的笑容永遠停留在黑白色裡。
她喃喃自語。
“過完今年,你得喊我姐了,知道嗎。”
沒人回應她的怔忪,隻有寒風搖擺着火苗,誓要風吹雨打把它消滅于無形似的,多少次擦拭字迹上的灰塵,動作都顯得徒勞無功。
“你知道嗎,沒有人跟我聊天的時候,我讀了很多人物傳記……原來偉大的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成功的。
“知識隻是武裝,他們還需要一次次站在自己的立場,永遠不動搖。
“我以為離他們很近的人會是你。
“但這本書,怎麼變成了殘章。”
無人回應,低語宛若又一陣清風,将歎息吹散。
跟親友道别,他們踏上回家的路。
邬眉留給邬勇的房子,兩室一廳,是省城試點的商品房。家具是邬眉早就買好的,一應俱全,隻是因為沒有人住,都蒙着一層灰。
倆人動手打掃幹淨已是深夜,紅梅把春聯貼在門口,邬勇在餐館買飯回家,一起吃過,就準備各自上床休息了。
臨睡前,邬勇交給紅梅一把鑰匙:“我常年不在家,姐有需要的時候,就拿去用吧。”
紅梅思考片刻,倒也收下:“等你下次回來,我會提前收拾好的。這麼遠回來一口熱飯沒吃上,這個姐,我沒當好。”
“我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怎麼能讓你打掃。”
“邬眉又不是讓我白照顧你,她給過我錢的。”
“我姐是想讓你好好學習,不要再為沒錢發愁。”
學習。
紅梅深吸口氣,揚起嘴角:“隻有這個,我絕對不會輸。”
***
綠皮火車,長途大巴車,輾轉到驢車,再步行回到村裡。
從白天走到晚上。
一年至少倒四趟,紅梅已經很熟練了。
但她不忘安撫身後遠道而來做客的人:“很累吧,快到了。”
邬勇搖頭:“不累。姐你忘了,我也是農村人,隻是我姐把我帶進了城。”
沿着田間小道,一路走回村落外,一年到頭就熱鬧一回,家家戶戶早早挂上燈籠。
紅梅見到村裡小男孩放炮,要跟孩子問候新年好,沒等開口,小孩将手裡鞭炮拽出一根,點燃後向她甩來。
邬勇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後,鞭炮在他們腳邊炸裂,邬勇斥責道:“幹什麼呢,不長眼啊!”
小男孩對他做個鬼臉:“送瘟神喽!”
嘻嘻哈哈再跑得不見。
“紅梅姐你怎麼樣,沒事吧?”
紅梅搖搖頭安撫他:“我沒事。”
望着小男孩遠走的背影,隐約察覺情況不對。
去年過年回家的時候,還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