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勇還在一邊嘀咕:“我看是欠家長揍。他是哪家孩子,咱們把行禮放下一會兒過去找他家長去。”
紅梅搖頭:“沒事,小孩子懂什麼。”
再往村子深處走,父母在路口早早盼着,見到紅梅喜上眉梢。
紅梅媽将她揉揉臉蛋,又抱在懷裡:“我們閨女在城裡肯定好好學習了,瞧瞧都瘦了。過年可得好好吃幾頓肉補補,咱家的走地雞可是村裡最好的。”
紅梅親熱地喊聲诶,然後把邬勇介紹給父母。
“這是我跟你們說過的,邬眉的弟弟,現在在北京上大學呢。”
許多年沒同長輩親近,邬勇撓撓頭,語氣不比方才底氣十足:“叔叔阿姨好。”
紅梅爹樂呵呵摸着他的肩膀:“好,都好。我們家紅梅也受你和你姐照顧了,以後要是不知道去哪過年,跟着回來就是了。多擺雙筷子的事情。”
邬勇沉默片刻,望一眼紅梅,回答時眼含淚光:“诶。”
一家四口相攜回到屋裡,紅梅爸媽很快接納起新家庭成員,對他的生活問東問西。
紅梅望着窗外村長家的屋檐。
自打她怒闖男宿舍後,劉勇在學校都繞着她走。在學校有那麼多東西要學,少劉勇騷擾她樂得清閑。
隻是劉勇向來大嘴巴,省城發生的事恐怕已經傳進村裡了。
村裡人會怎麼看待她呢?
同是劉家村,周圍鄰居不是遠親就是近鄰。
小男孩的行為就是苗頭。
小孩原本對社會沒有偏見,直到喜惡被親近的人人為灌輸,才會成為沆瀣一氣的模樣。
她不跟小孩計較,因為小孩行為是身後大人的默許,根源不在小孩身上。
她在學校受排擠沒關系,隻要維持成績,保獎學金過日子就行。
但一碼歸一碼,在村裡生活的父母不能也這樣。
思及此,她跳下燒得暖和的炕,把從城裡帶回的禮物分一部分出來,穿鞋就要出門。
紅梅媽問:“去哪兒啊紅梅?準備吃晚飯了。”
紅梅頭也不回:“我有事找村長,很快就回來。”
***
村長家,占地面積全村最大。
村長劉全是劉家村整個大家族管事的,最接近地頭的管理者,也是掌握資源分配的人。
仔細數來,紅梅對他從不陌生。
蒙學,小學,縣城的初中高中。
她在村裡學習成績最好,村長就會很熱心告訴她下一步去哪裡讀書最合适,連帶着自家兒子一起送過去,期末囑咐倆人一起回村,俨然一副大家長的模樣。
所以她提着禮物到村長家拜訪時,原本在客廳看電視的劉勇見到她,立刻縮回房間裡。劉全很高興地收下禮物,媳婦也給她倒起熱茶。
村長關切道:“紅梅呀,聽說你今年又拿獎學金了,省醫學院的校領導很重視你啊,留在附屬醫院應該闆上釘釘了吧?”
村長媳婦打起哈哈:“那可不,我打聽過了,護士工作可穩定了,比醫生輕松得多,紅梅成績這麼好,包留院的,不然還能去哪呀。”
以前聽村長關心,隻覺得是大家長關懷。
現在卻覺得他們關心的地方太多了。
紅梅眼神在二人中逡巡一圈,也露出笑容。
“那些是我從學校買回來的年貨,這些年受村長關照多,我爸媽不經常用您家電話嘛,給您專程拜個早年。”
村長同媳婦欣慰道:“瞧瞧,紅梅長大了,懂事了。”
媳婦也在旁頻頻點頭。
紅梅話音一轉:“去年秋天省城發生了很多事,表哥有跟你們提過嗎?”
村長略一思索肯定道:“就那件拿刀傷人的事情吧,都不用他帶回來消息,廣播都說過的。害人的都自殺了,就沒事了呗。城裡人看着光鮮亮麗,背後門門道道多了。咱農村人,莊稼漢,就老老實實過咱們的日子,别跟他們扯上關系。平時在學校,有什麼着急事情,叫劉勇給你幫忙去。”
村長媳婦猛點頭:“咱們才是一家人。”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紅梅轉頭提起進村見聞,又被村長噎回去:“小男孩嘛,本來就皮,哪家的跟我說,回頭我替你教育去。”
“我爸媽……”
“我會照顧,沒問題,你放心在學校念書就行。”
答應得異常幹脆利落。
到底是背後有鬼,還是她被時間磋磨得太久,疑心成病。
紅梅再三凝視村長表情,将疑問暫存,同村長道了别。
回到家裡,親爹在院子裡殺雞,親媽在打水洗菜,邬勇在生火。
被熟悉的一切所包圍,心裡一口氣才真正松掉。
之後的春節假期乏善可陳。
不需要學習的日子裡,吃飯,睡覺,聽着爹媽帶邬勇到處溜達。
熱鬧仿佛是一張張畫片,從她身邊經過,卻帶不來任何感情波動。
無論笑還是流淚,情緒達到臨界點時,又被理智狠狠地按下暫停。
像在質問:“你配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永遠被隔在看不見的屏障裡。
狀态無法逃離最親近的人關心。
親爹問:“還好嗎?”
她搖搖頭說沒事。
親媽問:“怎麼了?”
她依然說着沒事。
邬勇陪在她身邊,她擡起眼皮,拍拍他的肩頭。
沒過幾秒鐘,她的肩頭也被拍了拍。
對視間,俱是沉默。
低沉狀态持續到返校前,紅梅媽悄悄囑咐她。
“紅梅,學了這麼多年,你已經很棒了。村長是希望你留在省城,給他兒子行方便。實在壓力大咱就不學了,回家來,家裡不差你這一口吃的,明白嗎。”
聽到安慰,紅梅嘴角翹了翹,擠出的笑容比哭都難看。
努力幾遭,她最終還是說:“我成績會一直好下去的,我隻會學習,我不能再輸了。”
紅梅媽嗔怪:“學習哪有輸赢?”
一個設想橫在胸膛,她望着母親,許久才說。
“媽,你和我爹都沒去過省城吧,這次可以跟我一起去嗎?我有錢給你們買票的,跟我一起去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沒有立刻答應。
一旁邬勇搭腔:“我也有錢。一起進城看看吧,住的地方,也可以住我家。”
在開學前一周,紅梅家屋子落了鎖。
一家四口人,熱熱鬧鬧地進城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