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還有‘五魁首’。”
沈工有點尴尬:“這我還真沒有研究過,馮廠長說說吧。”
馮庭怡把酒杯放到桌上,說:“‘七個巧’應是‘乞個巧’的諧音,與牛郎織女、七夕節有關聯。‘八匹馬’好像是講周穆王時期的八匹駿馬,至于‘五魁首’,魁首就是狀元,反正都是吉祥話。對了,周廠長,别人都稱你為‘酒神’,你應該知道,是不是這個意思?”
周亞平見問到自己,隻好回答:“馮廠長說得對,是這個意思。我補充一點,關于‘八匹馬’,還有個說法,用到一個典故,是當年周穆王駕着八匹駿馬與王母相會,有祝福長壽的寓意。‘五魁首’,則與我國古代科舉考試有關,科舉要考‘五經’,每經的第一名稱‘魁首’,同時考上五經第一名,自然就是‘五魁首’。”
青年技術員感歎道:“想不到這麼俗氣的劃拳遊戲還有這麼文雅的故事,漲學問了。”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坐在周亞平對面的一個青年女子站了起來,端起酒杯,十分腼腆地說:“周廠長,都說您能喝酒,酒量大,我敬您一杯,怎麼樣?”
周亞平知道,她是去年下半年才分配到廠的大學生,姓陳,是個福建人。
“行!剛才光顧聊天,沒喝酒了,來吧!”
周亞平舉起手中的酒杯。
今天,為了不輕易喝醉,他特意選了一款容量最小的白酒杯,叫‘三錢杯’。酒場上,這喝酒的杯子很有講究。最小的白酒杯,一般容量是15毫升,俗稱‘三錢杯’。再往上走,就是50毫升、100毫升、125毫升;125毫升的也叫‘二兩半’。當然,更大容量的也有,一般情況下不會使用。
“小陳,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周亞平笑着問。
“當然是我先幹為敬,”小陳并沒有舉杯,“廠長,我敬您一杯酒,但不是這種不會喝酒的人才用的小酒杯,要換一種大的杯子。”
嘿!看來這丫頭是來叫闆的,周亞平心想,沒想到的今天第一個挑戰自己的居然是一個剛分配來廠的小姑娘。
周亞平顯得非常大度地說:“行啊,用什麼杯子喝,由你挑吧!”
隻見小陳走到辦公室平時放茶具的地方,從木架上取下兩隻茶缸,然後回到飯桌旁。
這是一種搪瓷缸,那個年代,五一節、國慶節,單位經常把這作為紀念品發給職工。
“廠長,我們就用這種杯子喝。”小陳不慌不忙地說。
“什麼?用茶缸喝酒?”飯桌上頓時炸開了鍋。
周亞平也受了一驚,轉而一想,恐怕又是酒桌上的詐術,先吓唬住對方,讓對方自己認輸,從而不戰而勝。
好家夥,你這個初出茅廬的丫頭,居然也會這一手,周亞平更加淡定了:“可以!倒酒吧。”
說到喝酒,周亞平在廠内确實不怵任何人,工廠裡有名的幾個“酒鬼”、“酒仙”,都是他的手下敗将。
其實,周亞平過去在喝酒方面比較低調,工廠很多人不知道他的真實酒量。後來他在擔任六車間主任時,車間裡有個号稱“刺頭”的壯年工人,工作吊兒郎當,不知何故,卻事事與他作對。他想了許多辦法去與他緩和關系,始終無法見效。有一次,車間有個老工人過生日,邀請周主任參加酒席,正好與“刺頭”坐在一桌。喝着喝着,“刺頭”開始挑釁了:“周主任,你不是什麼都有能耐嗎?今天生日宴上,與兄弟我比拼比拼酒量,怎麼樣?”
周亞平清楚自己喝酒的實力,根本沒把“刺頭”放在眼裡,開始還想給他留點面子:“老劉,喝得高興就行了,别動不動就比拼什麼的。”
聽這一說,“刺頭”更不樂意了:“不能喝就老老實實給爺們服個輸,别他媽的裝斯文。”
看到“刺頭”罵罵咧咧的嚣張樣子,周亞平也來氣了:“好吧,先說好規矩,你不要先稱‘爺’,等會喝輸了的那個,叫赢的那個三聲‘爺’,行不行?”
“刺頭”以前從未見過周亞平喝酒,以為他是一喝就醉的主,因此毫無顧忌地答應了。
旁邊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都呼喊着圍了過來。
喝酒比賽用的是二兩半的酒杯,由裁判倒酒,然後監督喝酒,完了還要檢查酒杯裡是否有剩酒。前兩杯依次喝完,兩人都沒事,喝完第三杯時,“刺頭”已經站立不穩了,衆人勸他認輸,他還犟着說:“我…,沒…事,再…再來。”
第四杯喝完,“刺頭”已經癱倒在酒桌上,反觀周亞平,把第四杯酒喝完後,還潇潇灑灑與大家一起為主人祝壽。
雖然因為“刺頭”醉倒了,沒來得及叫周亞平一聲“爺”,但自此以後,在車間裡,“刺頭”真真把周亞平當成“爺”一樣崇拜,什麼事都言聽計從,工作上也規規矩矩了。周亞平想不到喝酒居然還有這麼大的訓誡和威懾作用,因此,從那以後在喝酒方面就不再低調了。
回到技術科的春節會餐上來,話說周亞平看到新分來的女大學生要用搪瓷茶缸敬酒,認為是詐術,毫不在意地讓她倒酒。誰知小陳真的拿出兩瓶52度的白酒,先打開一瓶,“咕噜咕噜”往一個杯子裡直倒,倒滿後再把餘酒倒到另一個杯子裡,見未滿,馬上打開另外一瓶,繼續倒滿為止。周亞平估摸着每一杯應該有七、八兩酒。
“怎麼喝?分幾口?”周亞平問。
“一口喝完!”小陳毫無懼色。
“啊!一口幹完?”衆人一片嘩然。
周亞平聽了也心裡一緊,因喝酒的人都知道,喝酒最忌諱大容量的“一口悶”,那樣容易醉倒。如果喝口酒,吃點菜,再喝點湯,是不太容易醉的。但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周亞平仍不相信一個女孩子有這麼大酒量,能夠做到七、八兩酒一口喝完。
“行吧!”周亞平無奈地說,“但必須是你先喝,到時候我喝完了,你撒賴不喝,怎麼辦?”
“好!我先喝,我喝完了,廠長也不興撒賴。”
“絕對不可能!”
隻見丫頭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很快就喝了個底朝天。
這場景,真讓周亞平有點目瞪口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姑娘居然這麼敢喝。
“下面輪到廠長了,大家歡迎周廠長表演!”有人起哄了。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别看是知識分子,哄鬧起來一點不亞于大老粗。
說實話,周亞平從來沒有一口喝過這麼一大杯烈酒,心裡有點畏怯,但此時此地已經不可能打退堂鼓了。
拼了!周亞平暗示自己。在衆人的哄笑聲中,周亞平不管不顧地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好!好!”引來一片喝彩聲。
其實,這杯酒下肚,周亞平腦袋已經有一種要爆炸的感覺,但他硬撐着沒有表現出來,心裡警告自己,千萬别出洋相,此時他拼命地和自己暈暈乎乎、随時可能倒下的感覺作鬥争,故作鎮靜地對大家說:“你們慢慢喝吧,我還要到其他科室去轉一轉。”然後,朝門外走去,羅文軒知道廠長喝得有點多,趕忙跟了上去。
一出房門,周亞平一把抓住羅文軒,嘴裡念叨:“文軒,我不行了,趕快扶我走!”
“行,我扶你回家吧。”
“不,不!回我的辦公室。”
羅文軒把廠長扶到辦公室,讓他在沙發上躺下,找來一床平時午睡用的毛毯蓋住,擔心還有點冷,又找來一台電熱器,開啟熱風。然後,又給周家嫂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周廠長晚上有事,不回家睡覺,請她放心。
這一切,都是在周亞平熟睡之中完成的。
周亞平這一覺睡得真香,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點多鐘才醒過來。
上午,周亞平在宿舍區遛彎,見到了沈臬陽,相互問好後,裝着不在意地問:“沈工,技術科小陳昨晚喝了那麼多酒,是不是醉了?”
“沒有呀,她與你幹了一大杯後,還和其他人喝了許多杯—
當然不是你與她喝的那種大搪瓷缸,但也不少,每杯也得有一二兩酒。在娛樂環節,她還唱了幾首歌,一直到最後散席,她才與大家一起高高興興地離開。”
想不到小陳昨晚喝了那麼多酒,居然啥事沒有,還能潇灑地唱歌,周亞平真心服了。
想到号稱“酒神”的自己被一個女孩擊敗,周亞平有說不出的羞愧和懊惱。
春節過後不久,周亞平因感冒去工廠醫務室看病,在與室主任方醫師聊天時,順便把這件事說給他聽,并問他,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女性是不是比男性更能喝酒?
方醫師告訴他,人類生理上會分泌兩種酶,一種是乙醇脫氫酶,另一種是乙醛脫氫酶,這兩種酶有利于解酒。由于人與人之間的差異,這兩種酶分泌有多有少,分泌得多的,自然喝酒不易醉。小陳可能屬于極少數酶分泌量特别大的那種。
方醫師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告誡周亞平:“廠長,有句老話,不能跟三種人喝酒,那就是:紅臉蛋的,紮小辮的,兜裡揣藥片的。小陳屬于‘紮小辮’的。你今後可要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