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家。
火花掛斷家中電話,長嘆了口氣。
長岡學園又出問題了。又被壓下去了。
火花讓家族裡自己的人手定時向自己報告學園的情況。
可以說毫無改變,也可以說是越來越糟。
八成的學生可以從傳統的應試教育中達成基礎學力,另外兩成的學生,具有特殊需求或是天生異才,也隻能勉強自己順應體制,最終的結果是齊頭式平庸,掉隊者被從庸人的隊列裡篩選出去,變成了「失敗者」。
從幾年前開始,學園內的成績要求越來越高,題目也越來越難,就像套在學生脖子上那條繩索,越來越緊。
失敗者越來越多。
很多人出現適應不良,然後出現偏差行為,想中斷學業休息一陣,又被父母或年長家僕按著回到學校,學習、考試、交際。
以前火花告訴自己:都是這樣的,學習本來就很辛苦啊。
但到了ParaLove學園,火花看到的並不是那樣。
火花嘗試過,但自己提出的建議,父親和董事會從來沒有採用。他們隻會說:「看啊,偏差值提升了,我就說這樣是對的,聽我的就行了。」然後依照排名給予特權。
學習變難了,學生們無法從功利的交際中得到慰藉,也沒辦法對不同「階級」的人笑。
火花看不到亮眼的成績單,隻看到一具具屍體。
火花也曾懷疑過,到底是自己能力不行,還是老人刻意封堵?
沒有答案。
火花看著夜晚陰影中的長岡學園,知道自己隻是僥倖做成了逃兵。
必須在ParaLove學園裡,找到答案!
在圖書室裡,禦子柴賢太終於找到失蹤好幾天的自家部員。
「妳是想退社嗎?」禦子柴賢太質問。
「沒有啊,部長。」火花朝禦子柴賢太「表現出」笑容。
禦子柴賢太看著那副表情,內心不爽。
假的很。
這倒不是說嘴角揚起的弧度,或是半瞇起的雙眼和微微上挑的眉毛構成的笑容看起來很假,說實話還挺像的。但是這個行為就很假。
這個土味田村,平常根本不捨得笑。
「妳知道嗎?妳現在的表情就像——」
禦子柴賢太腦中忽然閃過火花當時說的:把貶低他人當作愛好,明知道說了之後別人會有什麼感受。
懦夫的行為!
禦子柴賢太自認不會罵了之後不承認,自己的行為出發點也確實帶著惡意。貶低了之後還想繼續享受這段朋友關係帶來的交流、互動和其它的好處……,那太無恥了。至少在這個田村火花身上,它是無效的。
「之前……抱歉了啦……。妳還有什麼不滿,趁現在趕快說!」
火花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對我態度好點,我可是你唯一的部員。」
「那妳也對我尊敬一點,我可是妳唯一的部長!我才不用靠那兩個老頭子!」
「嗯?不一定,我可以認很多人當部長啊。」火花說。
人很容易鬆懈,討到的口頭承諾永遠不是穩定的。那至少,為了盡可能穩定,要讓對方在以後的每一次行為之前有所顧慮,這樣火花也能將心思省起來花到其他地方去。當然,如果火花在禦子柴賢太心裡的價值不值得他做出這種簡單的讓步,這些東西都免談。
「什麼!」禦子柴賢太為她的不要臉感到吃驚。
「裁縫部、手工藝部、天文部、園藝部……」火花一一數著。
「蛤!妳這渣女!哪來這麼多社團?」禦子柴賢太內心震驚,她獲得那麼多社團的邀請嗎?
禦子柴賢太想到火花的學習力,覺得很有可能!
火花笑了出來,禦子柴賢太感覺她是在笑自己的無知。
「喂,交換條件。我答應妳會稍微改變態度,妳也別給我轉社或退部,另外加別的社團也不行!」禦子柴賢太警告。
「好。」火花答應下來。
禦子柴賢太露出烏雲散去的表情,正要來個少年漫式的握手言和,卻沒想到火花又說:「去參加別的社團體驗活動可以嗎?」
禦子柴賢太納悶,自己這個部員怎麼就這麼愛跑呢?
「勉強給過。」
「以幽靈(部員)的方式存在呢?」
「再討價還價我掛妳瀏覽紀錄!」
……
禦子柴賢太享用了端茶機器人(火花翹機械課這段時間做的作業)端過來的抹茶跟和點心,大手一揮決定給她放假,自己抓著那隻機器人接上電腦再加工剛剛的靈光一閃。
索性無事,火花決定出去走走。
今天是周四,天氣晴,風很清。
火花仰頭望天,沒有黑壓壓的陰影。潔白的雲朵隨著風在高空中緩緩移動,看著看著,火花聯想到了校醫老師那頭蓬鬆的白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剛剛什麼都沒想!
但是,看到那個,真的會有人不想摸摸看嗎?
——然後火花想到那數以百計的誹聞。
肯定被很多人摸過了。
……
我為什麼要生氣啊,有什麼好生氣的?那和我又沒關係!
火花想起,幾次下課要前往文化樓,經過保健室時,總能看見那個校醫隔著窗戶和走廊的女學生談笑,那之間的氛圍就像中庭那次聊天,又還要熱絡許多。那樣子的畫面,辦公室裡的流言,看得多、聽得多了,就知道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火花低下頭,收回視線。
比起雲,甲斐田紫音更像煙。
任何人都抓得住,也任何人都留不下。
不要抱有期待。
隻不過是個校醫,連普通師生關係都不到。
順著操場的跑道繞半圈,穿過綠樹之間的小徑,便抵達那個以木頭搭建,古色古香的地方。
位於室外的弓道場兩邊有木製的圍牆阻隔,圍牆上一柵一柵的窗縫,外面的人可以從縫中觀看。高年級的前輩正在練習,今天沒有社團活動的女生們聚集在木牆外,透過窗縫欣賞帥氣的前輩們。
弓,與球類相比,是一種相對靜態的運動,穿著弓道服的射手們也比在磚色跑道、籃球場、綠茵場上跑動的運動員多了一種「和」的韻味。
弓道,是手指搭著弓弦,將手臂向後延展到極限,同時進行穩定和瞄準,在肌肉繃到極限的意志力考驗中,最後射出那自信一箭。
從搭起一支箭開始,就是一場與自己的戰鬥。隻要自問每次都堅持到最後,每一箭都是一場勝利。
不斷感受突破極限的自己,這就是弓道的魅力啊。
——在電視採訪裡,火花聽人這麼說過。
站在那邊的少年身材頎長,臂展也很誇張,在弓道這一項目上天生具有無與倫比的優勢,搭弓放箭的姿勢也是一整排人裡最養眼的,看了就很舒服,也是木牆外最多少女視線的焦點。
「嗖」一聲劃破空氣的長嘯喚回飄遠的思緒,最後箭支「篤」的埋進靶心,火花看見征木北齋又抽了一支箭,搭弓、拉弓、平視前方的箭靶,然後維持住那樣,就像一尊雕像。
集中力訓練嗎?
火花猜測。
四顧周圍的女生們,為了不打擾弓道部的集中力訓練,剛剛目睹那正中靶心的精采一箭也沒有歡呼,僅僅用眼神與左右交流。那表情,一個個的,像在憋氣。
這裡也是嗎?
視線移回場中,火花繼續看著持弓的征木北齋,那不急不徐的氛圍確實很吸引人。
火花對射箭還挺好奇的,當然,她想的不是什麼磨練心性修身養性,純粹是覺得弓這種,能在萬人叢中取敵將首級的武器很帥。
火花想了一下,如果站到那個位置上,自己又急又爆的那一面肯定要壓不住,對著箭靶的每一箭都當成仇人在射,不自覺流露出浮躁,然後被罵……
對於征木北齋來說,弓是藝術;對於火花來說,弓是武器。
征木北齋手邊的箭筒還有不少支,應該是他今天的訓練量,火花數了數箭筒裡大略的支數,又瞇起眼睛看他正前方箭靶上已有的黑點,兩者相加。
這種訓練方法維持@#$&支,體力怪物啊……
看著看著,火花忽然覺得腳邊有異物蹭過,並且還在持續。
火花僵硬的低下頭,原來是一隻小黑貓在蹭自己的小腿。
是貓咪耶……
火花看著牠,一動不動,然後緩緩拿出手機,錄影。
小貓奶氣的叫聲引來圍牆邊的女生們,不知不覺,火花的腿邊除了小貓,還蹲了一圈人。
「小貓咪~過來姊姊這邊~」
「別夾了,小黑要被嚇跑了。」
「誰說牠名字叫小黑?」
「妳們幾個摸完換我,我還沒摸過呢!」
「哪摸得完,這可是貓咪耶!」
遠在天邊的前輩們,都沒有近在眼前的貓咪魅力大。
火花的人形貓薄荷視角隻覺得畫面很詭異,有點像什麼邪教儀式。看著一群人的頭頂離自己那麼近,又感覺不太能動。
「對了,這不是地藏嗎?」
火花的直覺知道不對勁,但實在走不出包圍圈。
各年級的女生們和少數不知道「地藏」的科普由來,火花聽傳播範圍,似乎接受過服務的大部分都很滿意,暗暗鬆了口氣。
沒等她放鬆多久,就被人圍著嘰嘰喳喳討論預約,有從朋友那聽說於是當面確認傳說是不是真的,有人掏出手機表示可以接受線上諮詢,還有人最近剛好碰上情感糾紛,直接拉著裙角苦苦哀求。當然,被人拉開了。
火花表面從容應對,實際內心已經在喊救命了。
來個人,救一下啊。
火花腳尖轉向包圍圈的空隙,等待時機一到隨時走人。
一道影子首先出現,然後繞過木牆,看見了一群人圍著中間一個和一隻貓頂禮膜拜的十八年目睹之怪現狀。
中場休息出來散步的征木北齋:???
火花知道那些人中的絕大部分並不需要「地藏」,隻是,就像星象占蔔、塔羅牌、mbti等等,大部分的人其實都是因為好奇在湊熱鬧而已。隻要有人起了頭,就會有人也想:要不我也試試吧?
大概就是:
「聽說你在學塔羅?有空幫我占蔔一下啊。」這種等級的。反正資源不用白不用。
名勝景點的吉祥物,就算沒有多喜愛它的外型設計,也會秉持「來都來了」的想法和它合照吧。
「北齋君,這裡有貓咪哦!」
「這樣啊。」
於是征木北齋加入撸貓行列,還很貼心的把包圍圈的最後空隙補上。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