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園書院是裴娆的祖母,也就是裴雪的曾祖母、林璟的玄外祖母裴宣建立的,後者本是前朝名宦,因不滿朝堂昏暗辭官歸鄉,在自家園林建立書院收教門徒,俨然一時名士。
本朝高祖、太宗都曾下旨征辟裴宣入朝為官,不過裴宣彼時年歲不輕,又因亂世連糟喪子之痛,堅辭不就,看在她派遣門生參加本朝科舉的份上,高祖太宗到底沒有上演一出強征。
這也是誕生禮——洗三、滿月、百日、周歲四個中,唯一由父親,而不是母親主持的,亦是唯一父方親戚比林家本家親屬更重要的禮儀場合。過了洗三,才算認下這門親戚。
如若不然,就算人盡皆知是親生的也無濟于事。
尋常人家還罷了,不拘士農工商,無不是以正夫家為親家,偶有寵愛臣庶的,也難成氣候,畢竟如今世道,夫臣成群者不是富便是貴,這樣的人家,結親少有不追求門當戶對的,不給親家面子聯姻的意義何在,便是叫孩子本人來選也是一樣,難道不想要得力的外家?
能叫家中男兒作人臣的能是什麼好人家?誰家孩子都不多,個個都是寶貝,男兒不比兒子,可也是十月懷胎親自生的,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哪家舍得叫孩子遭這個罪?若果真不是,豈不是更糟?前者畢竟生活所迫,後者卻是人品問題。
更何況,大雍雖然不講究嫡出庶出,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嫡庶之分,不過與林璟前世的古代不同,嫡庶與“父”這一角色無關。
想來也能理解,畢竟母子的聯系是割不斷的,但是父子是否有血緣就是概率問題了,即使在林璟前世也是如此,隻能說是社會道德風俗習慣造就的“知道”,但本質上還是看概率,在大雍就很鮮明,畢竟你不可能要求婦君一連幾個月守身如玉……
母親的夫臣都是父——正室稱“父親”,臣室則通稱“小爹”,這尊重的是母親,也是孝道,卻與具體的“父親”和“小爹”無甚關系,隻作區分大小宗之用,繼承大宗者為嫡,餘者皆為小宗稱庶,都是一母同胞的姊妹。
唯獨這天下隻此一家的那家子不同,臣室都有品有級,不少家世亦是不俗,便端看女人的心意,若說是,不是也是;若說不是,是也隻能不是了。
前朝尤為一言難盡,十三位皇帝,十個鬧過國父之争,尤其靈帝之後,天子勢威,權宦當朝,外戚攝政而後禅讓幾成定制……為此,甚至鬧出五後洗三的笑話——當然,靈帝五後并立,原也是個笑話了。
當權的外戚未必真是要自家血脈——當然是更好,不是也無妨,不過是要個名頭罷了。
自古及今,名正方才言順,雖說名不正有不正的辦法,但有簡單的法子,又何必非給自己上難度?
及至本朝,也并非沒有前例。本朝開國至今已延四代黃袍,往前太宗皇帝時候,就曾因高祖寵愛臣庶,而被指給寵君麗貴君為子,偏生太宗皇帝越長越像皇後,到十五六歲時,已生得同皇後已逝的長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把“外甥象姑”這點發揮得淋漓盡緻。
水皇後是繼室,既無情份更不得寵,坐穩後位全憑家世——他是北靜王獨男,而他的長姐,北靜王世子正是為了救駕才年紀輕輕就沒了的,這樣的情況,水家哪裡肯善罷甘休?
但是沒辦法,千百年來規矩都是如此,又有高祖偏袒,縱使太宗繼位後改了玉碟,不尊麗貴君為太後,也改不了她過去不得不認賊作父,隻能稱生父為嫡父,甚至沒少因為“孝道”在麗貴君處吃虧的事實——水家不願意流有自家血脈的皇子“認賊作父”,畢竟麗貴君可沒少為難水皇後,更重要的是,麗貴君的母家是寒門文官一系,和四王八公這些勳貴吃不到一個鍋裡去,麗貴君也不樂意明擺着就是水皇後的兒子還和北靜王府交好的太宗繼位,他更喜歡更像自己——雖然沒有到太宗那樣靠着一張臉直接一錘定音的地步,但反正比太宗像他,而且親近文官清流的次子。
前車之鑒不夠慘痛,切膚之痛絕對叫人印象深刻。終太宗一朝都沒叫自己的三女二男有第二個父親,當然不是說她不納二色,這也不現實,她家裡真的有皇位要繼承,而是說五個孩子都由皇後主持洗三,認皇後為父,哪怕三皇子和二皇男出生的時候皇後已經年逾半百,早不得幸,有眼睛的都知道不可能是皇後……但還是那句話,太宗樂意,她說是那就必須是。
也正因此,太宗以後,本朝後宮一個賽一個安分,尤其在對皇子的态度上——太宗憑實力展示皇家人能有多記仇,以及世俗禮儀對于皇帝來說,沒有任何約束力。
她是制定者,不是遵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