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聲在持續的靜默後再度響起,而後再次沉寂了下去。客廳僅開了一盞照明的台燈,土豆窩在沙發上抱着自己的布偶小老鼠玩得盡興,而敞開大門的卧室裡卻燈火通明。
換了睡衣的甯潇珩擦着頭發好心情地走進卧室,發現坐在床邊搗鼓着藥膏的肖宸就黏糊糊地貼了過去。
肖宸雖在異國他鄉有了自己的一處居所,但實在囊中羞澀,僅有一房一廳一衛的租房對于一個人來說恰到好處,對于兩個人而言就稍顯擁擠。
肖宸也不是沒動過其他念頭,他曾趁着甯潇珩洗澡的時候去找房東太太詢問是否有其他的房間可以暫時租住,卻得到了令他失望的回複。
他隔壁的房間看似冷冷清清,卻着實在不久前被人租下了,即便他從未見過那未曾謀面的鄰居,但他多租個房好與甯潇珩分房而睡的計劃是徹底泡湯了。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冷落我太久。”
甯潇珩從背後抱住了肖宸,思緒飛遠的肖宸被吓了一跳,手肘向後抵住他的後背警告道,“不想再傷一次就松開我,不然我……”
突然,肖宸的視線定在了環在他眼前的胳膊上,瞪大了眼睛厲聲道:“甯潇珩!!”
被點到名的甯潇珩宛若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小學生,立刻松開懷抱立正站好,臉上還帶着些許詫異過後的忐忑不安,“咋,咋了?我就抱一下也不行嗎?”
隻見肖宸搶上前,在甯潇珩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三下兩除二就撥開了他挂手的繃帶,那雪白的紗布上除了殘留的污漬外俨然還滲出一小塊粉紅色的斑塊,他緊張地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疼嗎?”
甯潇珩瞬間福至心靈:“……有點,可能剛剛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扯到了,沒事哒~~~”說完他還安慰地摸了摸肖宸的頭頂。
“酒精、紗布、藥……”肖宸絮絮叨叨地跑出卧室,沒一會就抓着醫藥箱沖了回來,小心翼翼拆開滲血的繃帶,毫不意外紅得發紫的傷口還在一點點往外滲組織液。
他拿着醫用棉簽一點點吸附掉組織液,輕微撕裂的傷口很快就顯露了出來。甯潇珩能察覺到,那隻攥着棉簽的手緊到滲汗,但擦拭的動作卻輕到猶如羽毛拂過。
他恍惚想起在很久之前的那個夏天,在兩人獨處的客廳裡,他有心給硬撐後小心服軟的肖宸一點教訓,好讓他學會依靠自己而不是事事自己死扛着,但糾結了許久之後,他也隻敢讓他疼一下。
那時的兩人也是靠的這般近的。
肖宸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傷口上,紅潮褪去的眼睛再次泛上了點點的紅——像兔子一樣惹人憐愛。
瞧着他心疼自己,緊張到眼眶發紅鼻尖也紅紅的,瞧着他眼裡隻倒映着自己一個人,甯潇珩心裡也久旱逢甘霖。時間好像在一點點倒回去,那個信誓旦旦說隻是玩玩、分手不愛了的絕情背影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依舊關心緊張他的、香香軟軟又敏感的小阿宸。
他倏地就笑了,全身跟着顫手也跟着抽了一下,肖宸緊張擡頭,發現他在笑又埋怨地剜了他一眼。
很快,傷口就被重新處理好并封上了紗布,肖宸在綁繃帶的時候還使壞在脖子後打了個死結并蝴蝶結,将怨念全部發洩在這上。
将東西放置歸位,肖宸拿着一捧五顔六色的藥丸和一杯水遞到甯潇珩面前讓他吃了,甯潇珩樂得有人亦步亦趨地監督,一顆顆當糖豆吞了。
肖宸瞧他吃得歡快,忍不住問道:“有那麼甜嗎?”
雖然為了提升适口性,很多藥品外都封了糖衣或是膠囊以隔絕苦澀的藥物,但以他剛剛親手打開來瞥的那一眼,他十分确定這種藥絕對為數不多。
看着眼前人笑得跟偷吃罐頭的土豆似的,讓他很有一種想要照臉扇過去的沖動——雖然不一定下得去手。
“隻要是你喂的,都是甜的~”
肖宸:……又來了,甯潇珩的糖衣炮彈。
甯潇珩剛把杯子放下,背後的床墊就塌了一塊。還不等他反應就被一把按到床上,撲到了早就準備好的枕頭上。
他努力側過頭,肖宸坐在他身上一把将他的上衣推到胳膊上,露出了大片還帶着潮濕水汽的後背。
“哇幾年沒見你變得更大膽了呢,雖然我很喜歡你在上面,但如果能給我翻個身那就更棒了!”說着他還朝肖宸抛媚眼,雙手放到合适的位置将他完美的背部線條呈現出來。
然而并沒有收到預想當中的效果。
肖宸隻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掌心搓熱的藥酒往他背上抹,再配合上他臨時抱佛腳從網上學的按摩技巧使巧勁一揉。
“嘶!嗯!”
驚叫聲還沒喊完便硬生生被他改了發音,原本松松搭在枕頭上的手驟然收緊,抓出了十道深深的溝壑。
可偏偏他硬氣得很,除了最開始的那一聲居然沒再吭一聲。肖宸一開始也是憋着氣想要給他個教訓,哼了一聲緩緩的收小了力氣。
“……下次别這樣了,你家人會擔心的。”
即便見過,可塗藥時手掌大小和那一大片淤青一比還是讓人後怕,肖宸的眉頭皺起,覺得心裡憋得慌。
“沒事我有分寸,撞一下最多也就養幾天,隻要你沒事就行。”甯潇珩暗暗咬牙恨不得一把把枕頭塞嘴裡,忍得額上的青筋暴起。
“你是超人百撞不死?還是史萊姆撞散了還能重新捏回來?……算了,反正你這張嘴裡從來沒什麼正經話。”
“身體雖然是個人私有财産,但我一直緻力于将我的顔值和身材轉變為我倆的共有财産,這不還沒獲得組織批準嗎?”
肖宸一遍遍将掌心搓熱,用掌心将淤紫的地方一點點揉開,心裡的郁結在甯潇珩故意的調笑下纾解了很多,不再瘆得人發慌。
等肖宸将所有的淤青全部上藥揉開後,甯潇珩的後背變得更加可怖,而他本人怕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氣,洗過澡的他又硬生生忍出了一身冷汗。
“行了,今晚你就趴着睡吧,搞髒我床單我就跟你把所有的賬都清算了。”
甯潇珩眼睜睜看着肖宸從衣櫃裡又抱出一床枕頭被子,頓時暗叫一聲不好,連忙伸手拽他開始賣慘。
“你要去哪啊!我都這樣了你忍心留我一個人睡?萬一半夜我摔到床底下起不來呢?萬一我半夜去廁所嘎嘣一下癱了呢?萬一半夜土豆發現床上睡的不是你對我一頓撓呢?無論哪一種你明天都沒法見到一個完整的我。”
他渲染了一通,最終單刀直入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你今晚就委屈下跟我一起睡吧。”
昨晚,由于甯潇珩的突然登門,一切都沒有準備的肖宸也不敢讓一個剛出院的病人睡沙發,于是兩人隻能憋屈地躺在那張略顯狹窄的單人床裡背靠着背。
于是今天肖宸特地把櫃子裡的備用被子和枕頭拿出去曬了,就是為了堅定自己晚上睡客廳的決心。
“第一:床是單人床,離地也就幾十厘米,隻要你不作妖就摔不死你;第二:廁所在外面,我睡眠淺你出門我肯定知道,不會有嘎嘣一聲沒了的風險;第三:我睡哪土豆就在哪,真擔心被撓一臉你就更不能跟我一起睡。”
肖宸有理有據、一條條将甯潇珩堵了回去,話畢他一臉我早就看透你本質的表情白了甯潇珩一眼,抱起被子大踏步往外走。
可沒走兩步,他就徹底呆住了。
沙發上正幹壞事的土豆聞聲扭頭,頓時維持着撒尿的動作,也呆住了。
肖宸眼睜睜看着深綠的沙發上逐漸暈開一塊更深的斑塊,并快速地向四周擴散。沖天而起的尿騷味頓時在房間裡散開,肖宸差點被熏得大罵出口。
他僵立的背影後,甯潇珩抓着雪白的床單往前爬,待他看清楚客廳台燈下的那一切時,他拼命忍笑忍得胸骨一陣陣發疼。
聽到動靜的肖宸羞憤回頭,抱着被子的手攥緊着,臉唰的一下變得通紅,那雙剛剛目露嘲諷的雙眼此時映着點點波光,靈巧而生動。
明明幹壞事的是土豆,但肖宸的表情卻仿佛他才是尿床後被當場抓獲的小孩,讓人哭笑不得之外很想在幹些什麼來逗弄他。
甯潇珩努力而快速地把自己挪到一邊,幾乎要掉下床沿時他才停了動作,拍了拍大半被他留出來的床朗聲道:“come baby!”活像牛郎招客。
肖宸從羞赧徹底轉變為氣憤,砰的一聲關上門,将每晚陪着自己睡覺的土豆關在門外,土豆扒着門嗷嗷叫喚,緊接着他将手裡的東西一股腦砸向了甯潇珩,砸得他也嗷嗷直叫。
四下寂靜,窗外偶有晚歸的車輛投下兩道轉瞬即逝的光,久等不到主人開門的土豆委屈的回了自己的小窩,服了具有安定成分藥的甯潇珩沒支撐多久也沉入了夢鄉,甚至還因為心心念念的人睡在身邊而難得打起了低低的鼾。
兩人中間隻用多出來的備用枕頭禮節并示意性地劃分了三八線,肖宸躺在靠近窗戶的那一邊,昏暗的卧室中他睜着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沒有絲毫的睡意。
七年來早已熟悉的房間布局,絲毫沒用動過的各種用品都放在它應在的位置,就連能帶給他安全感的椅子也放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但他思緒煩亂,聽着身邊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望着窗口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