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青打着哈欠來到院中,挽起袖子,接了捧泉水撲在臉上。
泉水冰涼,刺得她精神一振,露出一雙清明的眼眸。
她直起身,熟稔地用袖子擦着臉上的水珠,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院子的一角,行雲流水的動作瞬間變緩。
綠油油的櫻桃樹下,不知從哪裡來的一群孩子歪七倒八地躺在那裡,大小不一,穿着五色斑斓的羽衣,酣然大睡。
走近了聞,酒氣熏天。
崔長青嫌棄地捂住鼻子,另一隻手打了個響指,無情催促,“醒醒酒鬼們,天亮了,别睡了。”
醉意當頭的孩子聞聲滾成一團,眼皮勉強撐開又灌了鉛般迅速落下,隻有嘴巴還在一張一合,“櫻桃真好吃,去年那個姓崔的沒讓我們吃上,今年我們一顆都不給她留。”
“青的也給摘了,讓她今年連味兒都砸吧不上。”
距離崔長青最近的孩子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将近,躺在地上翻了個身,高舉的小手上還捏着一顆完整的櫻桃,随着它铿锵有力的附和而汁水迸射。
“一顆不留!”
崔長青蹲下身,伸出食指戳了戳小人兒軟糯的臉頰,兩指尖順勢夾住最軟的一塊肉,稍一用力,陰恻恻道:
“給誰一顆不留呢?”
成熟的櫻桃會散發出濃郁的酒香,對這些小生靈有天然的吸引力。
讓這群孩子吃幾顆果子也沒什麼,架不住它們吃了就醉,醉了就搗蛋,把她的院子搞得一團糟,收拾起來很是頭疼。
崔長青千防萬防,沒想到昨夜的一個疏忽,又讓這群搗蛋鬼得逞了。
溫柔和善的聲音一出,所有小孩子同時打了一個激靈,它們揉了揉迷亂的眼睛,看清誰在說話後大驚失色:“姓崔的!”
“快走啊,姓崔的起床了,她會把我們烤了吃的。”
片刻功夫,滿地的小孩子化出本體,撲棱着翅膀争先恐後向空中逃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群麻雀和莺鳥。
被崔長青捏住臉頰的小人兒化成一隻燕子,在她左手上慌亂撲騰。
崔長青右手輕輕一點,湧現的白色光芒化成一張大網,跑遠了的雀鳥紛紛撞在網上,在她前面的平地上摔成一團,又化成了小孩子的模樣。
“哎呦我的翅膀……”
“誰壓了我的爪子,還有我的毛,這根是新的,是才長出來的!”
“……”
崔長青左手松開,燕子飄落在地,變成了穿着藍白羽衣的小姑娘,眨眼間融進了小人堆裡,捂着被掐紅的臉,淚汪汪地看着崔長青。
周圍小人兒搭上手或是翅膀安慰,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燕子妹妹,你受苦了。”
崔長青看着這群最大還沒自己膝蓋高的小孩子,在她們驚恐的視線中雙手環胸,“你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現在是不是該談一下賠償的事情。”
小家夥們不樂意了。
“賠償?”
“可是鳥雀吃果子是天經地義的!”
“對的!”
“果子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們計較。”
一群小人兒面露喜色。
“不過——”崔長青伸手遙遙一指,“這些你們怎麼賠我?”
随着崔長青的所指的方向看去,芍藥花瓣被揉成一團陷在泥裡,計劃用來做菜團子的金花菜被踩得橫七歪八,一院子的花草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幸運的是根依舊紮在土裡。
好像是它們過分了。
小人兒們低頭擺弄着衣角,面露愧疚。
崔長青彎腰,将其中一個小人兒頭上戴的綠梅摘于指尖,“這些花花草草我就再大發善心一次,也不跟你們算賬了,來年它們還能再長出來。你們現在得好好想一想,怎麼賠我的梅花?”
拈在手中的花朵随聲化為一團綠色的光芒,星星點點散落在牆角的一根碗口粗的朽木中。
崔長青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神情甯靜,夾雜着微不可聞的遺憾。
她嗓音輕緩,落在這群鳥雀耳中卻無異于磨刀聲——
“這綠梅本該在三年前壽終正寝,是我費盡心思擺了陣法吸收天地靈氣為它續命,這才一年四季花開不斷。
“你們倒好,不僅摘它的花,還破壞了它續命的陣法。
“若是想不出怎麼賠我,我就把你們的毛一根根拔下來,給我縫一件衣服穿,然後把沒了毛的你們烤了吃。一、二、三……”
崔長青裝作認真地數了數。
“一天一隻,夠我吃到來年開春。也好,不用擔心下半年的口糧了。”
吓得這群雀鳥縮成一團,好些又變回原形,叽叽喳喳議論個不停。
“怎麼辦,我們沒有法術,沒有辦法将這棵樹複原。”
“沒了毛我得多難看啊嗚嗚,我也不想死。”
它們有幸與廣雲山的修仙者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沾染了幾分靈氣,得以化成人形。
也僅限于化成人形,法術是絲毫不會的。
“可是梅花樹又活不過來了,你把我們全吃了也無濟于事,我們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吃醉了酒嘛。”
燕子仰着頭,覺得崔長青太高了,脖子有些疼,于是化出原形飛到崔長青肩頭,收起翅膀,歪着腦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