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二公子是我救的,我假傳消息給窦家家丁,說窦堯臣的父親回京召其回府,然後放火引開一部分家丁,祁二公子才得以逃出。我隐忍這些時日,到上旬才動手殺這幾個畜生,就是因為連祁二公子都被盯上了!我不能再拖了!再晚,不知道祁公子的悲劇還要重演多少!”花芷道。
祁青陽之前抄寫那幾個字時,仔細查看字迹,便是想看看是不是之前救自己的人。隻是他沒想到,救他的,竟是這麼一個弱女子。然而花芷雖文弱,卻如此有情有義,一腔孤勇地為兄長報仇,兄長何其不幸?卻也何其有幸!
花芷沉痛的聲音讓場上再次陷入寂靜。
她雖然下手狠辣,但卻也是被逼到絕路才行此非常之事。她無畏無懼地沖在前、擋在前,以血肉之軀,拼的一身剮,用最直接、最暴力、也最有效的方式,屏蔽開纨绔家族的勢力阻隔,手刃了那幾個人,又何嘗不是為衆人抱薪者?!
人群中陸續響起了伸冤之聲......
“學生張幼清曾被窦堯臣、王凜、趙子申、錢铎脅迫侮辱,在書院之中供其洩欲,他們威脅我,如果我敢說出來,就要讓我全家滅門。”
“學生楊青雲之妹曾被窦堯臣、王凜、趙子申、錢铎、龐雄五人侮辱後跳河自盡。”
“學生陳瑛的室友江允文曾被窦堯臣等六人長期辱罵責打,精神錯亂,不堪其苦,被迫退學歸家,至今仍不敢出門,生活不能自理,隻得靠家人照顧。”
“民女的女兒本有婚約,就快要嫁人了,一次在國子學門口,被窦國舅爺幾人見到,便被他們強行抓走了。民女現在都不知道閨女在這幾位公子爺誰家府上,甚至不知道人是不是還活着。民女去告官,也沒人理會我。”會馔堂的阿嬸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小人李敢的兒子,隻因搬貨時不小心沖撞了窦國舅爺,就被窦國舅爺縱家丁打折了腿,成了殘廢。小人們也不敢跟窦家對簿公堂,隻能自己養傷,躲得遠遠的。” 李老丈用袖子擦了眼淚,步履蹒跚地走上前跪下。
......
一樁樁、一件件,膏梁纨袴之惡趣,寒門布衣之血淚。
姜琛長歎了一口氣,問道,“辛主簿,都記下來了嗎?”
“大人,确定要記嗎?”那叫辛主簿的官員在衆人開始告罪之後就停了筆。
“記!”
姜琛向前幾步,站到高台正中,高聲道,“今日所有陳情,本官将據實記錄整理向上呈報,涉及刑律案件,本官會請旨派人一一審查。所有苦主和證人,如有安全擔憂,請晚些随我府上長随安置。諸位盡可放心,這些事,都會有個交待。”
說完,姜琛朝着馮祭酒拱手道,“馮大人,涉及國子監内院規院紀、處分整頓的事,就交給您了。”
馮祭酒臉色沉郁難看,聞此點了點頭。
姜琛朗聲說道,“雖國子生窦堯臣、王凜、趙子申、錢铎、沈維翰、龐雄一幹人涉嫌強搶民女、縱仆行兇等罪行,但未經司法審查而私害人命,仍是觸犯律法之大罪。國子監學子命案,今已偵破,兇手乃國子學醫舍醫仆花芷,即刻将其押入刑部大牢待審。國子生祁青陽擾亂官府查案,暫押入刑獄調查核證。”
“等等”,花芷開口,“姜大人,你們應該還需要物證歸案吧?犯案兇器我藏起來了,我現在帶你們去找,以盡快結案可好?”
姜琛盯着花芷看了一會,然後說,“請姑娘帶路。”
“二叔,祁青陽——”姜飒正要說什麼,裴逍攔住他,搖頭示意。随即她身子向祁青陽那側傾了傾,悄聲說,“現在在刑部大牢想必更安全。”
祁青陽點了點頭,他看向裴逍幾人,突然笑了,口中說道,“謝謝你們”。大仇得報,知道真相,祁青陽終于放松了下來,他似乎對未來如何都不在意了。
“要謝我,就早點回來,齋舍裡一個人住太冷清了。”夏慕卿直直看着祁青陽說道,他擔心祁青陽放下執念後也放下求生欲。
“就是!我們還等着你蹴鞠呢。”姜飒道。
百裡搖光沒說什麼,拍了拍他的肩。
“前路漫漫,我在國子學等着你。”裴逍最後道。
祁青陽愣怔了半晌,衙役押着他,跟着姜琛走了。
祭酒讓衆人都散去。
裴逍幾人見沒人阻攔,便也在後面跟着姜琛和花芷一行,出了國子學,來到了玉山祁彥辰的墓前。
那墓便是之前裴逍見過一次的。墓很是清簡,隻一個土堆,豎着一塊石碑,上書“祁彥辰之墓”,石碑前長滿了白色的小野花。
“花芷姑娘,犯案兇器在何處?”姜琛問。
“兇器在——”花芷話音一頓,突然掙脫衙役撞向了祁彥辰的墓碑。
“啊——”人群中發出驚呼。在花芷身側的兩個衙役暈倒在地,立馬有人來查看,“大人,是中了迷藥”。
姜琛點了點頭,吩咐道,“将他們扶去一旁休息。”他看着一頭撞在墓碑上血流如柱的花芷,形容平靜,但是深邃的眼底卻藏着一絲淡淡的哀痛。
看到花芷在人群中逡巡的眼神,裴逍走了過去。
她在花芷提出要去找兇器的時候,就猜到可能是這樣的結果了。她也知道這其實可以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是眼裡還是淌下淚來。她想起今日從醫舍離開時,蘭惜将藥方給了她,欲言又止,最後還跟她說了一聲“好好保重”,現在才明白原來那時蘭惜就已經在跟她告别了。
花芷看着裴逍走來,不再在人群中掃視,聲音細弱地開口,“裴公子,抱歉,我隻能隐瞞身份——”
裴逍半跪在地,道了聲,“我明白。”
“還請裴公子再幫我個忙,”花芷抱靠着墓碑,看着裴逍緩緩說道,“我死後,把我葬在這吧。”雖是在交待自己的後事,她的語氣卻一點也不傷悲。想是終于能解脫了吧。
“好”,裴逍眼中淚光閃動,語氣哽咽,接着道,“祁青陽我也會盡力看顧”。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去見祁公子了......”
花芷倚靠着墓碑,緩緩閉上了眼,神情靜谧安詳,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仿佛是倚靠在最心悅的少年郎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