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檻身後的四方小院,人們的視線早就從打架鬥毆中轉移到過失殺人上去了,不習慣鮮血的肆虐、屍體的堆積,所以無知的人們此刻才會如此興奮。
淨白幾乎是被人扣押着前進,而沈青竹亦緊緊跟在長姐沈青梅的屍體後。沈青梅被白布遮面,頭上的珠钗不經意間掉落,此人當真是毫無生機了。
盡管齊一雯之前已經特意告知西羲,最近羅安鎮可能會比平常更加熱鬧,但她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鬧出人命這樣嚴重的事情來。千百年的平靜因為水鏡造就了巨大的烏龍,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然而,出于維護門派顔面的考慮,西羲仍然端坐于大堂之上,努力按照幼弟西柚的指示,盡可能地擺出一副一派之主的威嚴模樣。盡管她才剛剛接任這個職位不過短短一天而已。
在紮染的藍布裙下,西羲的雙腳不安地來回挪動着,鞋底不斷摩挲着青石子,一顆、兩顆……她心中的焦慮和無奈難以言表。父母親臨走時從未交代過遇到這類情況應當如何處理,如果這人是為了報仇而殺人,亦或是無心殺人這該如何處理呢?
“阿羲,殺人就應該償命,你就應該直接判他一個死罪。”重池的聲音從西羲手腕的青玉手镯上傳來,他平時閑來無事便會分一縷魂附身在這青玉手镯上,做個能陪西羲聊天的搭子。
“山神乃是庇護一方的靈獸,怎麼從你口中全是些喊打喊殺的詞,千百年來,臭毛病還未改掉嗎?”西羲與重池結下這靈修契已有千年,當初重池之所以選擇她全是被迫,娘親一把重劍懸在他的頭頂,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永遠被鎮壓在這西南密林中,還有就是與我締結靈修契,一同修煉。雖然是光明正大的趁人之危,但是她與重池彷佛就是那天生靈修的搭子一般,不出百年,她就成為了能和齊一雯比肩的靈修天才,獲得了個山神的稱号。
重池選擇性閉嘴,那青玉手镯暗暗地閃光也早就消失不見了。
而另一邊,淨白雖然自己有苦難言,但當他看到那魔女竟然也跟随而來,進入了這議事堂時,他那顆懸着的心終于稍稍安定了一些。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尚且能夠辯駁清楚,但是真要是惹惱了瘋子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
不過,羅安鎮的議事堂确實已經有上百年未曾對外開放了。千百年間,這還是頭一次因為他而破例開放。而此刻坐在堂上的,想必就是西府的少府主西羲了——一位與齊一雯不相上下的天才人物。
隻是,由于西府的祖訓所限,西羲終生都無法離開西南密林,隻能世世代代守護着這片密林中的靈獸。
在這肅穆的場景中,犯人正雙膝跪地,身體微微顫抖着;一具屍體則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氣息;而證人則筆直地站立在下,面無表情地陳述着事實。然而,與這凝重氛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少府主卻在堂上悠然自得地思考着今晚該品嘗哪一盞美酒。
西羲的思緒卻飄到了别處,她想起了那個道貌岸然的仙人,他曾帶來所謂從太虛幻境得來的美酒。西羲将那些酒一一打開查看,發現每一瓶都是世間罕見的珍馐佳釀。相比之下,眼前的這些煩心事又怎能與之相提并論呢?
或許是因為沉默的時間太長,又或許是因為這沉默實在太過可怕,一股苦水滲出的酸楚味道迅速彌漫在整個議事堂中。而在這股味道中,最為受罪的無疑是跪在地上的淨白。
沈青竹本不想在這個時候當這個出頭鳥,但她畢竟是苦主,如今都已經來到了議事堂,自然要将自己的苦楚傾訴出來。于是,她毫不猶豫地開始了一連串的表演——假摔、扭腰、掩面,每一個動作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讓人找不到任何銜接的縫隙。苦水的酸楚味像一股清泉,源源不斷地流淌着,伴随着苦主那凄慘的哭喊聲,如泣如訴,令人不禁心生憐憫。這聲音仿佛具有某種魔力,讓人的心靈都為之顫動,就連一向冷靜的少府主西羲,也被這哭聲吸引,思緒漸漸回到了正軌上。
西羲并非不想斷案,隻是這死去的人身份特殊,乃是試煉者。這本就是那修仙者惹出的禍端,如今他自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不想插手此事。而她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府少府主,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所以,如果能将這件案子外包出去,那豈不是兩全其美?既可以避免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煩,又能給苦主一個交代。
而羅安鎮的老爺太太們,平日裡最喜歡做的兩件事,一是每日傍晚時分,聚集在石軸旁,一起載歌載舞,盡享歡樂時光;二是每當有熱鬧可看的時候,便會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更不用說這千百年間才對外開放一次的議事堂了,那可是個稀罕地方。高門檻前的青石闆,高高低低,仿佛在訴說着歲月的滄桑。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也是高高低低,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西羲向來最讨厭别人把她捧得高高的,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門外的那些人,都總是這樣,似乎隻有讓她陷入這趟渾水之中,他們才會感到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