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楚逍塵神色複雜,"他們要議和。"
季尋之皺眉:"條件呢?"
"兩個。"楚逍塵看向兒子,"一要歸還左賢王的屍骨;二要..."他頓了頓,"楚家世子親自押送。"
帳内一片死寂。楚喚雲突然笑出聲:"有意思。我殺的人,卻要我去送葬?"
"陛下什麼意思?"季尋之聲音冰冷。
楚逍塵歎了口氣:"尚未表态。但老夫擔心..."他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拍了拍季尋之的肩膀,"你好生照顧他。"
父親走後,楚喚雲拉着季尋之躺下:"睡會兒吧,你臉色比我還難看。"
季尋之僵硬地躺在他身側,半晌才悶聲道:"我不會讓你去的。"
楚喚雲心頭一暖,故意逗他:"季大人這是要抗旨?"
季尋之突然翻身壓住他,眼中燃燒着從未有過的火焰:"若陛下執意如此,我就帶你走。"
這句話讓楚喚雲心頭劇震。季尋之,這個把忠君刻進骨子裡的人……
"傻子。"他輕歎一聲,吻上那雙溫潤的唇,"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将兩人相擁的身影映在窗紗上,宛如一幅靜谧的畫。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楚喚雲已立在朱雀門前。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劍柄上的纏繩,目光掃過城門處森嚴的守衛。今日北狄使團入京,整個帝都如臨大敵。
"世子。"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季尋之一身天青色官服,他今日未佩劍,但楚喚雲知道那寬袖中至少藏着三把匕首。
"季大人來得真早。"楚喚雲故意提高聲調,餘光掃過不遠處幾個蹩腳的路人。
季尋之公事公辦地拱手:"奉旨查驗使團文書。"
借着俯身的動作,他壓低聲音:"五皇子昨夜遞了密信,說使團中有北狄第一勇士鐵延陀,僞裝成随從。"
楚喚雲眉梢微動。五皇子陸辰笙竟會向他們通風報信?自秋獵事變後,這位最年輕的皇子一直閉門不出,今日突然示好,必有蹊跷。
"驗明正身而已,何須勞動楚大人親自出馬?"他故意大聲道。
這是暗号,表示發現可疑人物。
楚喚雲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隻見一隊商販打扮的胡人正在城門處接受盤查。其中有個魁梧漢子低着頭,右手始終縮在袖中。
“看你臉色不佳,賞還未痊愈就少湊熱鬧。”季尋之嘴唇幾乎沒動低聲說。
"無妨,太醫說再換三次藥便可痊愈。"楚喚雲邊說邊向那漢子靠近,"季大人今日可有空來府上..."
話音未落,那魁梧漢子突然暴起!袖中寒光一閃,三支弩箭直奔楚喚雲面門而來。
季尋之閃電般扯下官袍橫掃,将兩支箭卷入布料,同時側身用肩膀撞開楚喚雲。第三支箭擦着他耳朵飛過,帶出一道血線。
"鐵延陀!"楚喚雲拔劍出鞘,卻見那漢子已撞翻守衛沖向城内。
季尋之抹了把血迹,吹響警哨。數十名埋伏在暗處的天督府缇騎同時現身,如一張大網向刺客收攏。
那漢子見狀竟不退縮,反手從貨擔中抽出一柄彎刀,刀光如練,瞬間劈倒兩名缇騎。
"留活口!"季尋之高喊一聲,自己卻先咳出一口血——箭上淬了毒!
楚喚雲心頭一緊,劍勢陡然淩厲。他與鐵延陀交手十餘招,手被震得發麻。這蠻子力氣大得驚人,難怪能在北疆連斬七名邊軍将領。
"着!"
季尋之袖中飛出一枚箭簇精準擊中對方膝窩。鐵延陀悶哼一聲跪地,楚喚雲趁機一劍挑飛他手中彎刀。
"綁了!"季尋之踉跄着上前,突然面色一變:"小心——"
鐵延陀口中寒光一閃!楚喚雲本能地偏頭,一枚毒針飛過。季尋之再不留情,袖中短劍直接刺入刺客咽喉。
"尋之!"楚喚雲扶住搖搖欲墜的季尋之,觸手一片濕熱。那支擦傷竟已泛出詭異的青黑色。
"先接使團…小心....."季尋之氣息紊亂。
話音未落,城門外突然鼓樂齊鳴——北狄使團到了。
楚喚雲咬牙将季尋之交給趕來的缇騎:"速送季大人去太醫院!用冰片護住心脈!"說完整了整衣冠,獨自迎向使團隊伍。
為首的使臣身着貂裘,面容陰鸷,正是北狄大祭司赫連勃。見楚喚雲孤身而來,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位大人..."
"大周鴻胪寺少卿楚喚雲,奉旨迎候使團。"楚喚雲冷冷道,"貴使入城先遣刺客,是何道理?"
赫連勃面露驚色:"刺客?絕無此事!我北狄誠心議和,隻為迎回左賢王屍骨..."
"是嗎?"楚喚雲側身露出身後鐵延陀的屍體,"那這位北狄勇士,為何僞裝成商販行刺?"
使團一陣騷動。赫連勃臉色變了數變,突然厲聲喝道:"查查此人身份!"
一名随從上前查驗屍體,片刻後回禀:"大人,此人确是鐵延陀,但他三個月前就已叛逃,絕非我使團之人!"
楚喚雲心中冷笑。這套說辭準備得倒快。
他正欲反駁,一名太監匆匆趕來:"楚大人,陛下口谕:使團遠來辛苦,先安置鴻胪寺,明日再議正事。"
這是皇帝給的台階。楚喚雲領旨退下,立刻趕往太醫院。
季尋之已脫離危險,正靠在榻上喝藥。見楚喚雲進來,他放下藥碗:"如何?"
"老一套,推說是叛徒。"楚喚雲坐下細看他傷勢,"你怎麼樣?"
"不妨事。"季尋之抓住他的手,"我發現件怪事。鐵延陀臨死前說了句話——'屍骨非真'。"
楚喚雲回憶起來,他之前親手斬殺左賢王,屍首經特殊處理後送還北狄。如今北狄大張旗鼓來讨要屍骨,莫非當年送回去的...
"明日驗屍便知。"季尋之壓低聲音,"五皇子為何示警?他與北狄..."
"未必是勾結。"楚喚雲搖頭,"如今老四已經倒了,老二也還在禁足,他何必呢。"
季尋之若有所思:"那他是自保?"
"這位小殿下,我有時候還真讀不懂他。"楚喚雲冷笑。
兩人正說着,太醫突然敲門:"楚大人,侯爺派人來尋,說陛下急召!"
紫宸殿内氣氛凝重。永明帝端坐禦案後,楚逍塵與幾位重臣分列兩側。
見楚喚雲入内,皇帝直接道:"楚卿,北狄可汗來信,要求你親自護送左賢王屍骨返國,否則立即開戰。你怎麼看?"
楚喚雲正要回答,父親突然咳嗽一聲。
"回陛下,"楚喚雲會意,"臣願往。隻是臣有一事不明——左賢王屍骨已送還北狄,如今他們又來讨要,莫非..."
"朕也覺蹊跷。"永明帝目光銳利,"明日開棺驗屍,由你父子主持。"
他頓了頓,突然話鋒一轉,"至于護送之事,朕已回絕。"
楚喚雲愕然。皇帝竟如此幹脆地拒絕了北狄條件?
"陛下聖明。"楚逍塵拱手,"北狄狼子野心,分明是想挾持犬子威脅我邊軍。"
永明帝意味深長地看了楚逍塵一眼:"愛卿放心,朕自有安排。"說完便散了場。
離開紫宸殿,楚逍塵低聲道:"今日五皇子秘密觐見,獻上了北狄邊境布防圖。"
楚喚雲恍然大悟。難怪皇帝如此強硬,原來早有準備。但五皇子哪來的這東西……
次日,鴻胪寺内莊嚴肅穆。北狄使團與朝廷官員分列兩側,正中擺放着一具覆蓋玄色旌旗的棺椁。
永明帝未親臨,隻派了禮部尚書監禮。
"開棺。"楚逍塵沉聲道。
棺蓋緩緩移開,露出一具森森白骨。赫連勃上前行禮:"你們看吧。"
楚喚雲突然道,"是本官親手斬殺左賢王,請允我一驗。"
得到禮部首肯後,他戴上鹿皮手套,仔細檢查骨骼。當觸及頭骨時,眉頭微皺——這顱骨後方的裂痕不像是劍傷,倒像是...斧傷。而且這具屍骨并沒有缺失右手小指骨。"
楚喚雲心頭一震。當年左賢王被他刺中後腦而亡,絕無斧傷。而缺指一事,更是蹊跷。
"赫連大人,"楚喚雲直起身,"這具屍骨并非左賢王。"
殿内一片嘩然。
"其一,左賢王死于劍傷,而這具頭骨上是斧傷;其二,左賢王右手缺了小手指,這具屍骨卻五指完全。”
"所以,這并非左賢王屍骨..."楚喚雲冷笑,"真正的左賢王屍骨送還北狄時,已用特殊藥水處理過,骨骼會泛淡青色。這具白骨,分明是臨時找來的替身!"
赫連勃突然厲喝:"動手!"
使團中竄出七八名壯漢,同時撲向楚喚雲!
楚喚雲也早有防備,袖中短劍如毒蛇吐信,瞬間刺倒兩人。其餘刺客也被埋伏的禁衛制服。
"好個北狄議和!"楚逍塵拍案而起,"來人,把赫連勃拿下!"
大祭司獰笑一聲,突然口吐黑血倒地——咬碎了毒囊。
混亂中,楚喚雲仔細觀察着。棺椁底部,那裡刻着一個奇怪的符号:三個三角形排列成箭頭狀。
"又是這個标記..."楚喚雲眯起眼,"秋獵時刺客身上也有。"
不是北狄的。楚喚雲查過了,這是川州私礦的标記。
川州...四皇子母族的勢力範圍!可四皇子明明已被打入宗人府了,難道...
"世子。"五皇子陸辰笙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小心二哥。他府上近日來了位川州客人。"
說完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仿佛隻是路過。
當夜,楚喚雲在府中與季尋之把酒言歡。酒過三巡,江禾突然來報:五皇子派人送來密信。
信上隻有寥寥數語:"明日午時,西山獵場,二哥約見北狄密使。"
楚喚雲将信遞給季尋之:"你怎麼看?"
"蹊跷。"季尋之蹙眉,"五殿下為何屢次相助?"
"或許..."楚喚雲把玩着酒杯,"他察覺老二要對他不利。秋獵刺殺雖嫁禍給老四,但布局手法與三年前對付前太子如出一轍。"
季尋之突然按住他的手:"有人來了。"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楚喚雲會意,故意提高聲調:"季大人,明日我們去西山賞楓如何?"
"甚好。"季尋之配合道,"聽聞西山紅葉正當時。"
腳步聲漸漸遠去。季尋之迅速來到窗邊,從窗棂上取下一片被勾住的布料——是禁衛軍的制服!
"陛下派人監視我?"楚喚雲冷笑。
季尋之搖頭:"這我真不知。"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明日西山之行,恐怕兇險異常。
"你的傷..."楚喚雲伸手輕觸季尋之的耳朵。
"小傷。"季尋之握住他的手腕,卻不肯移開,"倒是你,今日冒險了。"
燭光下,那雙自持的眼睛裡摻雜着溫暖。楚喚雲心頭一熱,傾身向前:"季大人這是...勾引我?"
“喚雲,我們不能再這麼被動了,得想想辦法……”
話未說完,楚喚雲已吻住他的唇。這個吻溫柔而堅定,像是承諾,又像是安慰。
"放心。"楚喚雲抵着他的額頭輕笑,"你我聯手,還怕什麼牛鬼蛇神?"
季尋之望着他,眼中冰雪消融:"我說真的,現在的我,怕死,也怕你死"
這句話像是冰山裡的一把火,燒的楚喚雲不知所措。從前這個季尋之從不畏懼生死,從來鐵面無私,如今心底也有了柔軟的地方。
“尋之,我不會死,更不會讓你死。”楚喚雲撫摸着季尋之的臉頰,“别怕,我永遠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