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楚喚雲揉了揉太陽穴，這幾天的事愁的他腦仁疼。

自從三日前父親被急召入宮，北疆軍報就像雪花般飛來，卻無一例外都被皇帝扣下，連他這個世子都無從得知詳情。

"尋之呢？"

江禾一邊為他更衣一邊低聲道："季大人天沒亮就去了獵場布置防務，留話說..."他忽然支吾起來。

"說什麼？"

"說讓世子今日務必跟緊鎮北侯，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單獨行動。"

楚喚雲系腰帶的手一頓。這不是季尋之平常說話的風格——那家夥向來隻交代任務，從不表露擔憂。除非...

"去把我那件軟鱗甲取來。"

辰時正，皇家儀仗浩浩蕩蕩出了朱雀門。楚喚雲騎馬跟在父親身側，目光掃過前方禦辇。

永明帝今日氣色極佳，時不時與身旁的二皇子說笑，全然看不出對北疆戰事的憂慮。

"父親，北疆到底..."

"噤聲。"楚逍塵目視前方，聲音壓得極低，"今日不管發生什麼，記住為父的話——保命第一。"

楚喚雲心頭一緊。父親從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能讓他如此警惕，隻怕今日獵場真有大事發生。

獵場位于西山腳下，方圓十裡早已被黑甲軍圍得鐵桶一般。楚喚雲剛下馬，就看見季尋之身着輕甲站在轅門前，正與幾名将領交代什麼。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襯得那挺拔身姿如松如劍。

"季大人。"楚喚雲故意高聲招呼，"今日可要好好表現啊。"

季尋之轉身，公事公辦地行禮："楚世子。"卻在低頭時飛快地眨了眨眼。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号——有異常。

果然，剛進入獵場，楚喚雲就察覺到不對勁。本該由玄甲軍把守的要道，全換成了陌生的黑甲衛。而父親被"請"到了禦辇旁，與他隔開足足二十丈距離。

"世子請随我來。"一名侍衛引着他往西側看台走去，"您的席位在此。"

看台居高臨下，視野極佳，卻也是個絕佳的靶子。楚喚雲按劍四顧，發現季尋之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号角長鳴，秋獵正式開始。永明帝張弓射下一隻大雁，赢得滿堂喝彩。按照慣例，接下來是皇子們展示箭術的環節。

二皇子陸辰翊率先出場，三箭皆中靶心；四皇子陸辰安則故意射偏，引來皇帝一陣調笑；輪到五皇子陸辰笙時，異變陡生！

一支黑箭破空而來，直取禦座！

"護駕！"

楚喚雲縱身躍下看台，卻見父親已先一步擋在皇帝身前。黑箭被侯爺一茶杯打偏，箭尾猶自顫動。

"有刺客！"

場面瞬間大亂。第二支、第三支黑箭接連射來，楚喚雲揮劍格擋，虎口被震得發麻。這些箭力道之大，絕非普通弓弩所能及！

"是北狄的狼牙弩！"楚逍塵厲喝一聲，"保護陛下撤退！"

混亂中，楚喚雲看見西山方向升起一縷青煙——是季尋之說的霹靂營位置！他心頭一跳，正要趕去查看，卻聽見一聲熟悉的悶哼。

季尋之！

不遠處，季尋之正與三名黑衣人纏鬥，左臂已被鮮血浸透。更可怕的是，楚喚雲看見另一個黑衣人正躲在樹後，手中弩箭已對準了季尋之後心！

"小心！"

身體先于思考，楚喚雲如離弦之箭沖了過去。箭矢破空的尖嘯在耳邊響起，他猛地推開季尋之，自己卻被一箭射中右胸。

"楚喚雲！"季尋之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楚喚雲踉跄着單膝跪地，眼前陣陣發黑。這箭上也淬了毒，“真他娘的倒黴……”他咬牙折斷箭杆，卻見那黑衣人又舉起了弩。

"砰！"

一聲巨響，黑衣人應聲倒地。楚喚雲模糊的視線裡，季尋之手握還在冒煙的短铳，臉色慘白如紙。

"堅持住..."季尋之跪地将他摟入懷中，聲音發顫，"太醫馬上就到..."

楚喚雲想說沒事，卻咳出一口黑血。意識開始模糊，他最後看見的是季尋之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恐懼。

再醒來時，天已黑了。楚喚雲發現自己躺在營帳内，胸口纏着厚厚的繃帶。帳内靜悄悄的，隻有一盞油燈噼啪作響。

"季..."他剛想呼喚，卻聽見屏風後傳來低語。

"你太沖動了。"是父親的聲音，"當着那麼多人的面..."

"下官知錯。"季尋之的嗓音沙啞得幾乎認不出，"但當時..."

"你可知陛下看見你那般舉動，起了多大疑心？"楚逍塵歎了口氣，"堂堂天督府督主，竟用嘴為一個世子吸毒..."

楚喚雲心頭一震。季尋之當衆為他...？

屏風後沉默良久，季尋之終于開口："此事...眼下當務之急，是查出今日刺客來曆。"

"不必查了。"楚逍塵聲音更冷，"刺客身上搜出的令牌是二皇子府的，用的毒藥是五皇子母族特制的，而箭矢上的标記...是北狄皇室的。"

"栽贓？"

"一石三鳥。"楚逍塵冷笑，"有人想讓陛下懷疑老二通敵，又讓老夫記恨老五，同時挑起大周與北狄的戰争。"

楚喚雲聽得心驚。如此精妙的算計，絕非一般人所能為。他正想出聲，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楚喚雲聽見季尋之快步離去的聲音，随後父親轉出屏風，見他醒了，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慰之色。

"感覺如何？"

"死不了。"楚喚雲試着坐起來，卻被一陣劇痛逼得倒抽冷氣，"父親，季尋之他..."

"那小子是個瘋子……"楚逍塵倒了杯水遞給他，"太醫說你中的毒無藥可解，隻能吸出。他當着陛下的面就..."

楚喚雲心頭一熱，眼前浮現季尋之那雙慌亂的眼睛。那個永遠自持的季尋之，竟為他當衆失态...

"陛下怎麼說？"

"看不出态度。"楚逍塵面色陰沉。

正說着，帳簾突然掀起，季尋之疾步走入，臉色比方才更加難看。他見楚喚雲醒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随即又恢複凝重。

"侯爺，世子。"他行了一禮。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

大地震顫，帳内器物紛紛墜落。楚喚雲強忍傷痛躍下床榻，與季尋之同時沖向帳外——

西山頂上升起一團巨大的火球，将半邊天空映得通紅。

"霹靂營！"季尋之失聲道。

楚喚雲瞬間明白了一切。刺客隻是誘餌，真正的目标是引爆霹靂營，将整個獵場夷為平地！

"父親呢？"他環顧四周，發現楚逍塵已不見蹤影。

"去護駕了。"季尋之抓住他的手，"我們也得趕快離開，山火馬上就會蔓延過來！"

混亂中，楚喚雲被季尋之半扶半抱地帶上馬背。身後傳來陣陣爆炸聲，熱浪灼人。馬兒在驚惶的人群中穿行，幾次險些被撞倒。

"尋之！"楚喚雲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老四！"

不遠處，陸辰安正被幾名侍衛簇擁着往密林方向逃去。更奇怪的是，他們全都穿着普通侍衛的服飾。

季尋之立刻調轉馬頭："跟上去！"

兩人尾随那隊人馬進入密林，發現他們竟在一處隐蔽的山洞前停下。四皇子從懷中取出什麼遞給守衛，随即被放行。

"那是軍火庫？"楚喚雲低聲問。

季尋之搖頭："獵場地圖上沒标注這個山洞。"他扶楚喚雲下馬，"你在這等着，我去看看。"

"一起去。"楚喚雲按住他拔劍的手，"我還沒弱到那種地步。"

兩人悄無聲息地摸到洞口，解決掉守衛後潛入洞中。洞内曲折幽深，壁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盞油燈。走了約莫百步，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地下工坊呈現在眼前！數十名工匠正在忙碌，而他們組裝的，赫然是北狄制式的連發弩！

"原來如此..."楚喚雲倒吸一口冷氣，"四皇子在私造軍火！"

季尋之正要回應，背後突然傳來機括聲響。兩人同時回頭，隻見四皇子陸辰安站在洞口，手中短铳直指他們！

"真是陰魂不散。"陸辰安歎了口氣，"本王本想留你們一命的。"

"殿下好大的手筆。"季尋之不動聲色地擋在楚喚雲身前，"刺殺陛下，栽贓兄弟，私造軍火...還有什麼是您不敢做的？"

陸辰安輕笑："季大人錯了。刺殺是老二策劃的，火藥是老五提供的，本王隻是..."

他拍了拍手，十幾名侍衛立刻圍了上來："放心，本王會給你們個痛快。就說你們為護駕沖入火場，屍骨無存..."

"是嗎？"楚喚雲突然笑了，"那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

話音未落，洞外突然殺聲震天！陸辰安愕然回首，隻見楚逍塵率領一隊玄甲軍沖了進來，刀鋒染血。

"四殿下，"楚逍塵冷聲道，"陛下有請。"

陸辰安突然舉起短铳對準自己太陽穴！楚喚雲眼疾手快，一枚暗器打落火铳，玄甲軍一擁而上将其制服。

回營路上，楚喚雲因失血過多幾度昏厥。最後一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季尋之牢牢抱在懷中，耳邊是對方急促的心跳。

"别睡..."季尋之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就快到了..."

楚喚雲想說自己沒事，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恍惚間，他看見季尋之眼角有淚光閃動。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熱，用盡最後的力氣湊到季尋之耳邊："季大人......真好看..."

然後他便墜入了無邊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楚喚雲在劇痛中恢複意識。他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間裡，窗外已是深夜。

床邊伏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季尋之竟握着他的手睡着了，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

楚喚雲輕輕動了動手指，季尋之立刻驚醒。

"你醒了！"他幾乎是跳了起來，"哪裡疼？要喝水嗎？太醫！"

"噓..."楚喚雲拉住他，"别叫人進來。"

季尋之扶他起身，喂了半杯溫水，又小心翼翼地檢查傷口。

"我睡了多久？"

"三天。"季尋之聲音發緊，"太醫說若今日再不醒..."

楚喚雲這才注意到季尋之憔悴得吓人，官服皺巴巴的，顯然多日未換。

他心頭一軟，伸手撫上對方臉頰："傻不傻..."

季尋之突然抓住他的手，貼在唇邊："沒你傻..."

話未說完，房門突然被推開。楚逍塵大步走入，見楚喚雲醒了，明顯松了口氣："總算沒白費季大人日夜守候。"

季尋之立刻恢複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起身行禮："侯爺。"

楚逍塵擺擺手："陛下口谕，秋獵之事已查明，四皇子勾結北狄證據确鑿，即日起圈禁宗人府。五皇子..."

"五皇子如何？"楚喚雲問。

"擢升兵部侍郎，總領西山防務。"楚逍塵冷笑，"這老五，真讓他撈着了。"

季尋之輕咳一聲："侯爺，世子剛醒..."

"無妨。"楚喚雲握住季尋之的手，直視父親的眼睛，"父親，我與季尋之..."

"老夫眼沒瞎。"楚逍塵哼了一聲，"隻是提醒你們，陛下已經起疑。今日早朝，他特意問起季大人與你的關系。"

季尋之面色一白："下官..."

"不必解釋。"楚逍塵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北疆最新軍報，北狄撤兵了。"

楚喚雲一怔："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