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之松開手，又恢複了那副冷肅模樣："...你聽錯了。"
"是，我耳背，什麼都沒聽見。"
季尋之轉身就走。楚喚雲快步跟上，在漸濃的夜色中，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久久不分。
楚喚雲站在天督府的密檔室裡，指尖劃過一卷泛黃的奏折。
季尋之站在他身側，低聲道：“這是永明二十五年先太子暴斃前三日的密奏副本，當時被内閣截留，後來抄錄存檔。”
楚喚雲展開奏折，紙頁已經脆得幾乎碎裂，墨迹卻依舊清晰——
兒臣陸辰琰謹奏：
北疆軍報有異，糧草調度與兵部記錄不符，恐有人私通北狄，暗調軍資。鎮北侯楚逍塵忠勇，然其副将趙肅行迹可疑，近日與川州商賈往來甚密。臣已命人暗查，然恐事急，請父皇密調玄甲衛協查……
楚喚雲的手指微微發顫。
“趙肅……”他冷笑一聲，“我父親的副将，因‘貪墨軍饷’被處斬的那個？”
季尋之點頭：“先太子在密奏裡提到他勾結川州商賈，而川州……”
“是二皇子陸辰翊的封地。”楚喚雲眼神冰冷，“所以先太子查到了二皇子通敵的證據，還沒來得及呈報，就突然暴斃。”
季尋之沉默片刻，又道：“但梅夫人的死是在永明十六年，比先太子案早了九年。”
楚喚雲閉了閉眼。
“我娘的死，一定和這件事有關。”
當夜，楚喚雲翻出母親留下的遺物——一隻雕花檀木匣，裡面裝着幾封泛黃的家書，一枚梅家玉佩，以及……一支斷成兩截的銀簪。
季尋之拿起銀簪，仔細端詳：“斷口整齊，像是被利器斬斷的。”
楚喚雲低聲道：“我娘去世前一個月，曾收到一封密信，當夜便燒了。第二天，她就讓我和阿姐去外祖家小住，說最近不太平。”
“你們去了多久？”
“半個月。”楚喚雲嗓音微啞，“等我們回來時，娘已經‘病逝’了。”
季尋之皺眉：“鎮北侯怎麼說？”
“風寒引發心疾，猝死。”楚喚雲冷笑，“可我娘身體一向康健，從無心疾。”
季尋之沉默片刻，突然道：“先太子密奏裡提到的‘川州商賈’，會不會和梅夫人有關？”
楚喚雲猛地擡頭。
“你是說……我娘可能發現了什麼？”
季尋之點頭：“梅家是江南大族，商路通達。若二皇子通過川州商隊私運軍資，梅家不可能毫無察覺。”
楚喚雲攥緊銀簪，指節泛白。
“所以，我娘是被滅口的。”
次日，楚喚雲和季尋之避開玄甲衛的監視，再次潛入慈恩寺後山。
“屍骨已經被清理了。”季尋之低聲道，“但謝存昨夜偷偷拓下了地上的痕迹。”
他展開一張紙，上面是幾道淩亂的拖痕，以及……一枚清晰的腳印。
楚喚雲盯着那腳印，突然冷笑：“軍靴的紋路。”
季尋之點頭：“而且是多年前的制式，現在早已不用。”
楚喚雲眼神漸冷：“所以當年埋屍的人，是軍中的人。”
季尋之輕聲道：“先太子死後，陛下清洗東宮黨羽，動手的正是玄甲衛和禁軍。”
楚喚雲沒說話，隻是死死盯着那腳印，仿佛要吃人。
次日晨間，皇帝看着嚴崇呈上的密報，眼神陰沉。
“那兩人還在查？”
嚴崇低頭：“是，他們昨夜去了慈恩寺，今早又去了天督府密檔室。”
皇帝冷笑一聲，将密報丢進香爐，火焰瞬間吞噬了紙張。
“看來，朕對他們太縱容了。”
當夜，季尋之剛推開書房門，就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
楚喚雲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嗓音低啞：“尋之，我查到一件事。”
季尋之沒推開他，隻是問：“什麼？”
“永明十六年，我娘去世前，曾去過川州。”
季尋之呼吸一滞。
楚喚雲的聲音冷得像冰：
“而當時，二皇子就在川州。”
兩人都默不作聲，兩人都心知肚明。
“我得去趟川州。”楚喚雲打破了安靜的房間。
“可陛下……”
“我要你幫我。”
季尋之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你可知如果真查到了什麼……”
“我要你幫我。”
“好，我幫你。”
楚喚雲站在川州驿館的窗前，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這座邊陲小城看似平靜，卻處處透着古怪——商隊頻繁進出城門，守軍盤查松懈，連街邊茶肆裡都坐着幾個眼神銳利的北狄商人。
季尋之合上房門，低聲道：“查到了，永明十六年，二皇子确實在此地駐留過半月，名義上是‘巡視封地’。”
楚喚雲冷笑：“巡視封地需要帶着三百親兵？”
季尋之從袖中取出一份陳舊的名冊，遞給他：“這是當年川州守軍的輪值記錄，其中一頁被撕了，但背面留下了墨痕。”
楚喚雲對着燭光細看，隐約可見幾個模糊的字迹——梅氏商隊，夜入，未查。
他的手指驟然收緊，紙張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我娘來過。”
季尋之點頭：“而且守軍刻意放行了，連例行檢查都沒做。”
楚喚雲眼神陰鸷：“她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深夜，兩人潛行至城郊的一座廢棄的莊園外。牆垣傾頹，荒草叢生，唯獨主屋的門鎖嶄新，顯然常有人來。
季尋之撬開鎖，屋内塵埃滿布，卻有一張桌案幹淨得出奇。楚喚雲掀開地闆，露出一個暗格——裡面堆滿了賬冊。
“糧草、鐵器、藥材……”季尋之快速翻閱，聲音漸冷，“全是軍需物資的走私記錄，從永明十三年就開始了。”
楚喚雲抓起一本賬冊，指尖劃過某個熟悉的簽名——趙肅。
他父親的副将，先太子密奏裡提到的叛徒。
“果然是他。”楚喚雲冷笑，“二皇子勾結北狄，趙肅負責轉運物資，而我娘……”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
季尋之看向他：“梅夫人可能是在查梅家商隊時，意外撞破了這條線。”
楚喚雲沉默良久，突然一拳砸在牆上，指節滲出血絲。
“所以他們殺了她。”
翌日清晨，楚喚雲剛推開驿館的門，一柄匕首便抵在了他喉間。
“楚世子，久等了。”黑衣男子咧嘴一笑，“有人請您喝茶。”
季尋之劍已出鞘三寸，卻被楚喚雲一個眼神制止。
“帶路。”
他們被蒙上眼，帶上馬車，七拐八繞後，停在一座隐蔽的宅院前。
二皇子陸辰翊坐在亭中沏茶，眉目含笑，仿佛隻是招待兩位故友。
“楚世子，季大人，别來無恙？”
楚喚雲冷笑：“二殿下好雅興，亡命之徒還有閑情品茶？”
陸辰翊不惱，反倒推過兩杯茶：“亡命？不不，你以為本王是怎麼從宗人府出來的？本王隻是請你們來叙叙舊。”他指尖輕叩桌面，“比如……聊聊梅夫人？”
楚喚雲瞳孔驟縮。
季尋之按住他的手腕，冷靜道：“殿下想說什麼？”
陸辰翊歎息一聲：“永明十六年，梅夫人夜探川州軍營，撞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他擡眼，似笑非笑，“你們猜，她臨死前說了什麼？”
楚喚雲猛地站起，劍光一閃，茶桌應聲裂成兩半！
“陸辰翊！”
數十名侍衛瞬間拔刀圍上，陸辰翊卻擡手示意他們退下。
“别急。”他慢條斯理地撿起地上的茶杯，“梅夫人說……‘楚家會知道的’。”
楚喚雲渾身血液凝固。
陸辰翊湊近他耳邊，輕聲道：“所以，你覺得父皇為什麼一直防着你們楚家？單純功高震主？”
回程的馬車上，楚喚雲一言不發。
季尋之打破沉默：“他在挑撥。”
“可他說的是真的。”楚喚雲聲音嘶啞，“我娘死前，一定留下了什麼。”
季尋之沉吟片刻，突然道：“梅夫人的遺物，還有哪些沒查過？”
楚喚雲一怔，猛地擡頭：“……玉佩。”
當夜，楚喚雲取出那枚梅家玉佩，對着燭光細細摩挲。玉質溫潤，背面刻着細小的梅枝紋路，看似尋常，但……
“咔嚓。”
玉佩被他擰開，竟暗藏機關！
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片飄落，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川州軍資北運，趙肅為介，東宮已知，速報家夫。
楚喚雲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季尋之輕聲道：“梅夫人……她是去報信的。”
楚喚雲紅着眼笑了：“怪不得她讓我和阿姐去江南，她怕我們被牽連進來。”
他攥緊紙條，眼神如刀。
“陸辰翊……陸景淵……”
紫宸殿中，皇帝看着暗衛送來的密報，面色陰沉如水。
“楚喚雲去了川州？”
嚴崇低頭：“是，見了二殿下。”
皇帝冷笑一聲，将密報碾碎在掌心。
“傳旨，召鎮北侯回京。”
“朕要讓楚逍塵親自告訴他這個好兒子……他夫人到底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