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月三這日的臨江堰上，風和日麗，水面波光粼粼。

陸昭一身便裝站在堤岸上，身後跟着幾名喬裝成侍衛的黑甲衛。他望着遠處緩緩駛來的畫舫，唇角微揚。

"陛下，煙花都準備好了。"程七低聲禀報。

楚喚雲站在陸昭身側，指尖摩挲着袖中短刀，目光卻掃過四周——堤岸兩側的商販、漁夫、遊人，每一個都可能是宇文昭的眼線。

"太傅。"陸昭忽然開口，"你說宇文昭真的會來嗎？"

楚喚雲輕笑："他既然敢約，就不會躲。"

話音剛落，遠處畫舫上忽然傳來一陣清越的琴聲。

琴音如流水，卻隐隐帶着殺伐之意。

陸昭眯起眼："《廣陵散》？"

楚喚雲臉色驟變，猛地拽住陸昭手臂："陛下，退後！"

"嗖！"

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取陸昭咽喉！

楚喚雲反手揮刀，箭矢被斬成兩段，但緊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從不同方向射來！

"護駕！"

黑甲衛瞬間合圍，但箭雨太密，堤岸上的人群突然暴起，抽出藏匿的兵刃殺向陸昭！

楚喚雲一把将陸昭推向季尋之："帶陛下走！"

季尋之剛接住陸昭，卻見楚喚雲已縱身沖向箭矢來源處。他身形如鬼魅，長刀所過之處，血花飛濺。

但就在此時——

"轟！"

畫舫突然爆炸，巨大的沖擊波掀翻堤岸！

楚喚雲距離最近，被氣浪直接掀飛，重重撞在石欄上。他悶哼一聲，口中噴出血，卻仍強撐着起身，擋在陸昭面前。

"楚喚雲！"季尋之厲喝。

煙塵中，一道白衣身影緩步而來。

宇文昭眉間朱砂如血，笑得溫潤如玉："陸昭，好久不見。"

陸昭冷眼看他："朕可不記得見過你。"

宇文昭輕笑："沒關系，今日之後，天下隻會記得我。"

他擡手一揮，埋伏在暗處的死士齊齊殺出！

楚喚雲咬牙，握緊長刀："季尋之，帶陛下走！"

季尋之剛要反駁，卻見楚喚雲已沖入敵陣。刀光如雪，血染白衣，他硬生生殺出一條路，直逼宇文昭！

宇文昭不慌不忙，袖中滑出一柄細劍，輕笑道："楚太傅，你父親當年也是這麼死的。"

楚喚雲瞳孔驟縮，攻勢更猛。

兩人交手數招，宇文昭忽然露出破綻，楚喚雲一刀斬向他咽喉。

卻在這時，宇文昭袖中寒光一閃！三根淬毒的銀針直射陸昭！

"陛下！"

楚喚雲毫不猶豫地轉身，用身體擋在陸昭面前。

"噗！"

銀針盡數沒入他的後背。

"楚喚雲！"季尋之目眦欲裂，一劍逼退宇文昭，沖過去接住踉跄倒下的楚喚雲。

楚喚雲嘴角溢血，卻仍扯出一抹笑："季大人...你...慌什麼..."

話音未落，他猛地推開季尋之，反手一刀斬向偷襲的死士！

但毒針的毒性已發作，他的動作慢了半拍，死士的刀鋒劃過他的胸口，鮮血瞬間浸透衣袍。

"楚喚雲——！"

季尋之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楚喚雲隻覺得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

最後的意識裡，他感覺到有人緊緊抱住了他，顫抖的指尖按在他的傷口上，試圖止住洶湧的血。

"......别睡......喚雲......"

聲音哽咽，像是哭了。

楚喚雲想笑，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

季尋之，你也會哭啊......

三日後，行宮偏殿中，太醫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冰冷的地磚："季大人，毒已侵入心脈，楚太傅他......"

"說。"季尋之的聲音冷得像冰。

"......隻能靠他自己的意志了。"

殿内一片死寂。

季尋之站在床榻邊，看着昏迷不醒的楚喚雲。他胸口的傷已包紮，但唇色仍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江讓紅着眼眶："主子從不食言......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

季尋之沒說話，隻是緩緩坐在床邊，伸手拂去楚喚雲額前的冷汗。

......

夜深了。

燭火搖曳，映得楚喚雲蒼白的臉近乎透明。季尋之擰幹帕子，輕輕擦拭他的手指。

這雙手曾經那麼靈活，刀槍劍戟，斧钺鈎叉，會轉銅錢，會雕小馬，甚至......在他批閱公文時，不安分地撩過他的發梢。

季尋之垂眸，指尖微微發顫。

"楚喚雲。"他低聲開口，嗓音沙啞，"你若是敢死......"

話未說完，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再也發不出聲音。

一滴溫熱的水珠砸在楚喚雲的手背上。

季尋之怔了怔，擡手觸碰自己的臉，才發現.....他哭了。

這麼多年來，無論面對怎樣的險境，他從未落淚。可此刻，看着楚喚雲毫無生氣的樣子，他絲毫控制不住。

"你答應過......"他攥緊楚喚雲的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會陪我…你怎麼敢騙我……"

窗外，春風拂過梨花，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是無聲的回應。

第五日，楚喚雲的傷勢惡化。高燒不退，傷口滲血，太醫換了一撥又一撥的藥，卻仍無起色。

季尋之寸步不離地守着，眼底布滿血絲。程七勸他去休息，季尋之沒有搭理，便再不敢多言。

深夜，陸昭悄悄來到偏殿。

少年天子站在床榻邊，看着楚喚雲慘白的臉色，拳頭攥得死緊："季師，是朕連累了太傅。"

季尋之搖頭："陛下無需自責。"

"宇文昭呢？"

"逃了。"季尋之聲音冰冷，"但他活不久。"

陸昭沉默片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盒："這是'九轉還魂丹'，或許能有點用......"

季尋之接過玉盒，指尖微微發顫："多謝陛下。"

陸昭離開後，季尋之将丹藥化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喂給楚喚雲。

可楚喚雲牙關緊咬，藥汁順着唇角滑落。

季尋之盯着他看了許久，忽然仰頭将藥含入口中，俯身貼上他的唇。

苦澀的藥味在唇齒間蔓延，他一點點撬開楚喚雲的牙關，将藥渡進去。

"......咽下去。"他抵着楚喚雲的額頭，聲音低啞，"楚喚雲，我命令你......咽下去。"

像是回應一般，楚喚雲的喉結微微滾動。

季尋之閉了閉眼，将人緊緊摟住。

第七日的黎明，季尋之疲憊地靠在床榻邊，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指尖被輕輕勾住。

他猛地睜眼。

楚喚雲正虛弱地看着他，唇角微揚："......季大人......你......醜死了......"

聲音嘶啞，卻如天籁。

季尋之怔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楚喚雲費力地擡手，抹去他眼角的濕潤："......哭什麼......我這不是......沒死嗎......"

季尋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

楚喚雲疼得"嘶"了一聲，卻笑得越發燦爛："......尋之......你......舍不得我......"

話未說完，季尋之已俯身吻住他，像是讨伐，又像是感謝。讨伐楚喚雲“死”了這麼多天，感謝楚喚雲還活着。

楚喚雲怔了怔，随即閉上眼睛，任由他索取。

一吻結束，季尋之抵着他的額頭，聲音沙啞："......再有下次，我親手殺了你。"

楚喚雲輕笑："......好......"

窗外，朝陽初升，照亮了滿室塵埃。

楚喚雲醒來的第三日。晨光透過窗棂灑在床榻上，楚喚雲懶洋洋地靠在軟枕間，看着季尋之端着藥碗走進來。

"季大人。"他拖着長音，唇角微揚，"今日這藥苦不苦？"

季尋之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舀了一勺藥汁遞到他唇邊："喝了就知道。"

楚喚雲低頭抿了一口，立刻皺眉："比昨日的還苦。"

"太醫加了黃連。"季尋之淡淡道，"專治話多的。"

楚喚雲低笑，卻牽動了胸口的傷，悶哼一聲。季尋之眉頭一蹙，放下藥碗就去掀他的衣襟："我看看。"

繃帶下，那道刀傷仍泛着猙獰的紅，但已不再滲血。季尋之指尖輕輕撫過傷口邊緣，聲音微沉："還疼？"

"疼啊。"楚喚雲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季大人吹吹就不疼了。"

季尋之冷眼掃他："看來黃連加得還不夠。"

話雖如此，他還是重新取了幹淨的紗布，沾了藥膏，小心翼翼地替楚喚雲換藥。

指尖觸及肌膚時，楚喚雲微微繃緊，卻仍笑着看他："季大人這般伺候人，将來誰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氣。"

季尋之手上力道一重，楚喚雲頓時"嘶"了一聲。

"活該。"季尋之冷聲道，卻放輕了動作。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楚喚雲倚在窗邊軟榻上，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