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劍派?"楚喚雲猛地擡頭,"那名門正派竟與殺手組織有染?"
季尋之的冷笑凝在嘴角。他忽然向前栽去,被楚喚雲眼疾手快地接住。
昏迷前最後一絲清明裡,他聽見楚喚雲在耳邊咬牙道:"你且看着,我定把那些雜碎一個個揪出來..."
季尋之在昏迷中回到了六歲那年的雪夜。
"阿珩,記住這個暗格。"父親的手溫暖幹燥,帶着淡淡的墨香,"若爹爹三日内不回來,就把這個交給程伯伯。"
小小的木匣裡,躺着一本藍皮賬冊。
夢境的邊緣開始扭曲,血腥味突然濃烈起來。季尋之看見自己蜷縮在井壁凹槽裡,透過縫隙,一道寒光劃過母親的咽喉……
"尋之?尋之?"
楚喚雲的聲音劈開夢魇。季尋之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掐着對方手腕,在那麥色皮膚上留下五道青紫。
"做噩夢了?"楚喚雲任由他掐着,另一隻手端着藥碗,"先把藥喝了。"
苦澀的藥汁入喉,季尋之的視線逐漸清明。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他竟昏睡了一整天。
床頭的燭台旁,那塊蓮花玉佩靜靜躺着,旁邊多了幾頁密密麻麻的筆錄。
"你查到了什麼?"
楚喚雲盤腿坐在床沿,從懷裡掏出一塊碎瓷片:"老乞丐胃裡有這個。"
瓷片上的青花紋路精緻非常,邊緣還沾着暗褐色藥漬。季尋之瞳孔微縮——這是官窯特供的藥盞,非五品以上官員不得用。
"還有這個。"楚喚雲又展開一張城防圖,"昨夜陳侍郎府上的馬車,剛好經過破廟。"
季尋之突然咳嗽起來,指節攥得發白:"陳勝...當年隻是南陵一個小小主簿。"
"現在可是兵部侍郎。"楚喚雲将他扶躺,"我讓程七去盯他了,你猜怎麼着?這位大人今早偷偷祭拜了青霜劍派的祖師堂。"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季尋之盯着晃動的影子,忽然道:"我父親發現的不是普通漕運賬目。"
"嗯?"
"永明十三年,南陵官倉少了八百石鹽。"季尋之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可失蹤的運鹽船,吃水卻比往常深。"
楚喚雲突然坐直身體:"船底夾層?"
"生鐵。"季尋之從枕下摸出一塊鏽迹斑斑的鐵片,"青霜劍派私鑄兵器,借鹽船運往北狄。"
鐵片上的狼頭徽記在燭光下猙獰畢現。楚喚雲猛地攥住季尋之的手腕:"這事還有誰知道?"
"程七。"
"不行!"楚喚雲罕見地厲了神色,"那小子太顯眼。我去找阿姐借幾個生面孔。"
季尋之卻搖頭:"楚将軍正在北境巡邊。"
"那就用黑甲衛的暗樁。"
"楚喚雲。"季尋之突然喚他全名,"你可知為何師父從不讓我碰這個案子?"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來。楚喚雲看着季尋之蒼白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麼:"因為牽扯太廣。"
"當年經手此案的,如今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皇親國戚。"季尋之垂眸,"包括...你父親的舊部。"
楚喚雲猛地站起身,劍穗在腰間晃出淩厲的弧線:"所以呢?你打算就此罷手?"
"我要你發誓。"季尋之擡頭,眼底燃着幽暗的火,"無論發現什麼,都不許擅自行動。"
風雪拍打着窗棂。楚喚雲突然俯身,帶着薄繭的拇指擦過季尋之的唇瓣:"可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好好吃藥。"楚喚雲變戲法似的摸出個油紙包,"不然我就把蜜餞全喂給程七。"
季尋之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忽然極輕地歎了口氣:"...無賴。"
季尋之的指尖撫過青瓷碎片邊緣的暗紅藥漬,忽然頓住。
"滅刃祭..."他擡起眼,窗外的雪光映得眸色發青,"不是西域毒,是青霜劍派的獨門秘藥。"
楚喚雲正咬着蜜餞,聞言差點噎住:"什麼?那玩意兒不是用來淬劍的?"
"劍淬毒,人服解藥。"季尋之從枕下抽出一本泛黃的手劄,"師父的筆記裡提過,青霜弟子執行暗殺前,都會先服解藥'霜離散'。"
手劄翻到某頁,繪着株通體赤紅的草藥,旁邊批注小字:滅刃祭性烈,遇霜離散則顯青紋。
楚喚雲突然奪過瓷片沖向窗前。陽光穿透薄胎,果然照出内壁幾道蛛網般的青色紋路。
"所以老乞丐是喝了帶'霜離散'的藥..."他猛地轉身,"然後被人灌下滅刃祭?"
季尋之披衣下床,官靴踩過滿地碎影:"去驗屍房。"
停屍的青石闆沁着陰寒。楚喚雲掀開白布時,老乞丐的指甲縫裡還殘留着暗紅粉末。
"怪事。"仵作撓頭,"昨日還沒有這些紅痕。"
季尋之執起死者右手,隻見屍斑邊緣浮現出蛛網狀青紋,正與瓷片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楚喚雲突然抽刀挑開死者衣襟——心口處赫然有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蓮花烙印。
"季家暗衛的标記。"季尋之嗓音發緊,"隻有用特制藥水才能顯形。"
楚喚雲的刀尖在烙印上懸了片刻,突然劃向自己掌心。
"你做什麼!"
血珠滴在蓮花烙印上,竟漸漸變成詭異的青藍色。楚喚雲咧嘴一笑:"看來我的血比藥水好使。"
季尋之奪過他的手,扯了袖口布料草草包紮:"胡鬧!"
"哎,輕點..."楚喚雲龇牙咧嘴地湊近,"不過你說,當年你爹為什麼派暗衛冒充乞丐?"
裹傷的手突然收緊。季尋之垂着眼睫:"他在等一個人。"
"誰?"
"我。"
屍房裡的燭火劇烈搖晃起來。
暮色中的陳府燈火通明。
程七蹲在屋脊上,看着陳侍郎在書房來回踱步,突然被陰影籠罩——季尋之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後,黑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大人!"程七差點滑下房檐,"您病還沒好..."
季尋之按在他肩頭的手比雪還冷:"去守着你家大人。"
"啊?可主子說他在天督府等..."
話未說完,書房裡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陳侍郎的咆哮穿透窗紙:"廢物!連具屍體都看不住!"
季尋之眼神一凜,縱身掠向庭院。程七剛要跟上,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翻進西牆——楚喚雲竟穿着夜行衣,大搖大擺地摸向了内院!
陳府祠堂的銅鎖"咔哒"落地時,季尋之的劍也抵上了楚喚雲的後心。
"我說過什麼?"
楚喚雲頭也不回地推開牌位後的暗格:"不許擅自行動。"他摸出本賬冊晃了晃,"可沒說不許聲東擊西。"
季尋之的劍尖顫了顫。遠處傳來程七刻意加重的咳嗽聲——陳侍郎正帶人往這邊來。
"走。"季尋之剛轉身,卻被楚喚雲拽住手腕。
"等等。"楚喚雲盯着供桌下的一塊青磚,"你聽。"
磚下傳來微弱的水聲。季尋之劍柄輕叩,空洞的回響裡夾雜着鐵鍊摩擦聲——這下面有條暗河,而且關着人。
雜亂的腳步聲已到院外。楚喚雲突然吹滅燭火,在黑暗中貼到季尋之耳邊:"我引開他們,你救人。"
"楚喚雲!"
溫熱的手掌突然覆上季尋之的眼睛。楚喚雲的呼吸掠過他耳畔:"别怕,這次我不會走遠。"
木門被踹開的瞬間,楚喚雲如鹞子般翻出窗外,故意踢翻一溜瓦片。陳侍郎的怒罵聲和雜沓的追兵聲漸遠後,季尋之的劍尖撬開了那塊活磚。
腐臭的水汽撲面而來。借着月光,他看見個被鐵鍊鎖住的白發老者,正擡頭露出渾濁的雙眼:"...小公子?"
老者的手腕上,赫然是褪了色的蓮花烙印。
暗河的水聲在狹窄的甬道裡回蕩。季尋之踩着濕滑的青苔向下攀行,劍鋒在石壁上刮出細碎的火星。
"老丈莫怕。"他壓低聲音,"我是季珩。"
鐵鍊嘩啦一響。老者渾濁的雙眼突然睜大,幹裂的嘴唇顫抖着:"不...不可能...小公子早就..."
季尋之從懷中取出玉佩。羊脂白玉在幽暗中泛着微光,蓮花紋路清晰可見。
老者的呼吸驟然急促,枯枝般的手抓住鐵鍊往前掙,露出鎖骨處一道陳年箭傷——那是季家暗衛特有的标記。
"程統領?"季尋之的劍尖停在鐵鎖上,"父親當年的貼身護衛?"
老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暗紅血沫濺在石壁上:"二十年...他們用滅刃祭吊着我的命...就為等..."
鎖鍊應聲而斷。季尋之扶住老人瘦骨嶙峋的身體,觸手卻是異常的滾燙。他猛地撕開對方衣襟——心口處密密麻麻布滿了針眼,每個針孔周圍都泛着詭異的青紋。
"他們在試藥..."季尋之瞳孔驟縮,"用你的血養解藥?"
老者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他的手腕:"賬冊...在青霜劍派...的..."
一陣眩暈襲來。季尋之這才發現暗河的水汽裡混着淡淡的甜腥味——是稀釋過的滅刃祭!他咬破舌尖強撐清明,卻聽見頭頂傳來瓦片碎裂聲。
"季尋之!"楚喚雲的喊聲由遠及近,"陳勝書房有地道通——小心!"
破空聲從背後襲來。季尋之反手揮劍格擋,暗器釘入石壁的瞬間,他看到甬道深處亮起十幾雙眼睛。
楚喚雲踹開祠堂地闆時,正看見季尋之的背影沒入黑暗。他剛要追下去,突然被程七拽住衣角:"楚大人!陳勝往密道跑了!"
"追個屁!"楚喚雲甩開他,"下面有埋伏!"
程七卻遞來一支羽箭:"但他在箭筒裡藏了這個。"
箭尾纏着張字條,潦草寫着:青霜禁地,寒潭鎖鑰。楚喚雲臉色驟變——這是季尋之的字迹。
地底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楚喚雲再不猶豫,縱身躍入暗道。腐臭的水汽撲面而來,他剛落地就踩到一具尚有餘溫的屍體——黑衣勁裝,袖口繡着三滴水紋。
"三水幫的餘孽..."楚喚雲刀光如練,劈開兩個撲來的黑影,"季尋之!"
回應他的是甬道深處一聲劍鳴。季尋之的聲音隔着水幕傳來:"東南角!"
楚喚雲旋身劈開東南方的石磚,露出個暗格。裡面靜靜躺着一把青銅鑰匙,鑰匙柄上刻着朵半開的蓮花。
老者突然在季尋之背上掙紮起來:"不能...拿...那是..."
最後一個字化作鮮血。季尋之低頭,看見懷裡的老人心口插着枚透骨釘。暗河盡頭傳來陳勝的獰笑:"季大人,這份見面禮可還滿意?"
楚喚雲的刀已經追着聲源擲出,卻隻斬落半片衣角。暗河轟然塌陷,冰冷的水流裹着碎石洶湧而來。
"走!"季尋之将鑰匙抛給楚喚雲,自己卻轉身撲向老者下沉的身體。
渾濁的水中,他看到老人最後的口型是:寒潭下...